她轻轻叩门,推开门的竟是一个少年。少年一身紫色劲装,眉目清朗,年纪虽不大却隐隐有大将之风。他略带惊疑地问道:“你是?”
“芷汀门下华清。”少年顿时消了戒备的神色,侧身让华清进房,朗声道:“原来是清姑娘,盖先生的救命恩人,在下楚国项氏一族项方可。”原来是名门之后,难怪有如此气度。
进门之后华清一眼就看到了荆天明。天明神色如常,似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方可对她微微摇头示意不可问,她也就配合地隐去了诧异的神色。华清又见过范增等人后,便径直走到盖聂身边。
华清轻轻搭脉后问道:“他一直没醒么?”天明抢着答道:“没有啊,大叔不会有事吧?”
方可瞪了他一眼道:“有清姑娘在这儿,再加上你大叔的绝世武功,能有事么?”天明点点头,骄傲地大声说:“那是当然了,我大叔最强了,不过就算大叔没事我也要为他报这个仇。”
方可对着屋顶翻了个白眼:“我什么也没听见。”华清不理会两个少年的嘴仗,兀自点起一只淡青色的香。“醍醐芝都已燃起,盖先生,你也该醒了。”
该怎样描绘盖聂此时眼前之景。那么长……那么长的梦,最可怕的是,明明知道这是梦却始终无法醒来。无边无际浓重的深黑色里。
迅速地闪过一些片段,无法捕捉,无法停留。仔细去看都是那个女子的身影,她缓缓倒下的身影,她无言凝视的身影,她珠泪滴溅的身影。想要抱起她,却无法移动分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远去,心如刀绞。
恍惚中,似乎听到有人在唤他,一声一声。眼前清明很多,女子的容颜依稀可见。“端木……蓉姑娘。”
雕花榻上的美人连嘴都变成了青紫色,半闭的眼睛没有一丝颤动,搭在榻边的手似是痉挛地紧紧抓住锦衾。就算是外行人也知道她已命悬一线,华清没有上前搭脉,她倚在桌边轻声道:“是我的错,我没有告诉你们拔毒之后不能移动身子。毒气反噬,侵入内脏,我……我无能为力了。”
房间内一时静寂无声。良久,巨子才道:“生死有命,清姑娘莫要自责。你对墨家的恩情,墨家上下无以为报。”华清深深低头,颤抖着说:“是我的错。”她蓦然想起十四岁那年茉芷师父讲的故事。
“清儿,古时相传,我们医者一直是不受上天待见的。我们违抗天命,生生留住人的生命,有些人上天要带走,我们却执意留下。所以医者是受诅咒的人,医者不自医这个规矩便就是惩罚,让我们空有一身医术却不能挽救自己。但是即使是这样,医者们也往往逃脱不了凄苦的命运。”
当时她只是当玩笑话,听听就过,但现在似乎在端木蓉身上应验了。蓉姑娘是医仙,不知道救了多少人的性命,真的是上天要惩罚么?
同在此间的盗跖,华清的每句话都听得真切,他只觉得四周一切都变得不真实,人也好像被抽空了一样。两天之间,大起大落,任谁能受得了?
他只知道,如果华清都没有办法,这世上没有人能救得了端木蓉。他深深吸了口气,蓦地双膝跪下:“清姑娘,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她,我可以把我的血都换给她,只有你能救她……”
华清大吃一惊,忙矮身扶起盗跖:“盗少侠,你莫要这样为难我,我真的……师父也说过,世间确实有人力所不能到达的地方,你莫要……”
正当华清手足无措的时候,门口响起了低沉的声音:“清姑娘,在下听家师说过一种疗法。我可以服食一种毒药,药性与蓉姑娘所中的毒相克,然后血液交融,不知是否可行?”是盖聂。
他只是听得端木蓉有危险,便不管不顾地来守着她。伤口挣裂了有什么关系,她有危险啊。华清却丝毫没有盖聂平静的语调,她的纤手在衣襟上滑了一下,惊诧道:“你……你是说溶血法?”
盖聂微微点头:“不知是否可行?”华清的双手紧紧攥住衣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抬起头一字一顿地对盖聂道:你要知道,纵使无尘师祖再世,也不敢冒险行此法。”
盗跖已经没有耐心再听完他们的对话,“有方法就行了,用我做药引吧,我不怕死,要吃什么毒药?”他的语速极快,显然已是焦急到极点。华清走到盗跖身边,低声叹息道:“这不是怕死的问题,你重伤未愈,内息无法压制毒药,到时恐怕蓉姑娘的命没有救回来,你先去赴黄泉宴了。”
一旁的墨家巨子正想开口说话,却被一个波澜不惊的声音打断了:“清姑娘,还是让我来吧,今日就算一命换一命,也算报答了蓉姑娘的救命之恩。”
华清在房间内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始终无法下定决心用这个残忍的医法。她最后一次相询:“盖先生,你要知道,一旦行此法,你和她都是九死一生。”盖聂再次点头:“在下清楚,还请清姑娘施救。”
华清知道再劝无用,只得深深叹息:“请各位先出去吧,华清要取蓉姑娘的血液,然后再决定服用什么毒药。”
众人离开房间,走到视野开阔的回廊尽头。每个人都是不发一言,连平日里有些聒噪的天明也不例外。他没有问聂大叔为什么要做出这个选择,因为在他心中似乎已经隐隐约约地有些明白了。若是雕花榻上躺的是那个明艳的少女,他也会一样做法的。
“月儿,你在哪儿啊?现在还好么,不要着急,我很快就会去找你,找到你,等着我……”
众人各怀心事,似在祈祷着什么,也在回忆着什么。雪女取出洞箫,清奏着熟悉的旋律,萦绕在每个人耳边,此时听来,更添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