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摹?”
“嗯,这只是我个人的说法,挪用了一下美术家们的话。我就是对着一个人,观察他,然后在本子里,用文字将他画下来。”
“用文字——画——下来。”亚瑟跟着他重复了最后那句话,如果他还是个小学生,在国文卷子里写出这样的句子,肯定要被老师狠狠地批评。
“画,就像这样,我其中一幅作品,你听听:‘头是圆的,眼耳口鼻只占了其中不到一半的位置,显得整张脸都相当的阔绰,富有豪宅空荡荡的韵味。’这就是不记得什么时候,在一家餐厅给一个很富态的女士作的写生,当然啦,她并不知道我这样做了,我只是在写——”
“你偷拍嘢!”
“偷——我……”作家顿时露出窘态。“这也算偷吗?”
“我开玩笑的啦。”亚瑟摆摆手。“我只是想说,你写的,已经能让我想到那位女士的尊容了,没别的意思,你继续。”
“没得继续了啊。”作家叹了口气。“以前,在各种地方,可以看到不同的人。但是现在不行了。”
“现在没人了吗?”
“人少了确实是一个问题,我问过了一些朋友,他们说可能是因为现在的人上班时间越来越长,能在外面乱晃被我逮着的机会越来越少了。不过,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亚瑟这回没有插嘴,认认真真地听着。
“最要命的是,这两年人们的表情、神态渐趋相同了。大伙儿们在大街上,走路越来越快,面孔越来越像一块发霉的砧板。上面有水渍,有刀痕,甚至可能有青苔,但他们都不介意,依旧板着脸,去迎接那些甩在他们脸上的咸鱼、臭肉。以前在一个餐厅里点一杯柠檬茶,能写十个人的写生;现在,把鸡多士和红豆冰都吃完了,看到的人都还是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工厂里流水线哗啦啦吐出来一个样的。”
“怎样的?”
“公司三文治斎啡打包,快。”
“想不到一个作家为了收集素材还要干这么多事情,我以为你们只需要坐在家里编故事就可以了。”
“那哪能行!读者会骂的,说不真实,假的,乱编。”
“小说不能是假的吗?”亚瑟困惑不已。“我看新闻都是假的呢!”
“没办法,我们编小说的,总被要求要有逻辑;而现实里发生的一切,却毫无屁道理。你刚刚说,新闻也是假的?是啊,听同行们说,现在是有这样的趋势。我们这些当作家的到处写生,他们那些做记者的坐在家里编东西,也是够奇怪的。”
亚瑟看向多莉,仿佛在跟她说:“这样的理由够正经了吧,他的职业生涯遭到严重危机了。”
“是因为柠党和乳党。”多莉的眼神在向亚瑟肯定。
“那么,作家老师,我还是要多嘴问一句,你说外面没有素材给你写生了,那难道动物园就有了吗?”
“有啊,我在这里找到了以前那种感觉。”
“嗯——是因为这里欢声笑语的?”
“不,我猜可能是因为,你们这儿朝九晚六,每周只工作五天吧。”
亚瑟使劲地点着头,大力地赞同他的话,然后开了一张合同出来。“以后你也可以朝九晚五了。”
“作家只有在死了之后才会停止创作的。”作家解释道:“哪怕是睡着的时候,我们也依然在造梦哦。”
他笑着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变成了一只蜜蜂。他的职责似乎和以前没有变,他将见过的所有繁华带回来,填在格子里,将每一个格子填满,然后不问回报地被人撷取甜蜜和营养。
“亚瑟少爷,这个国家还是有救的。”
多莉打开窗户,让蜜蜂嗡嗡地飞到外面,那里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