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说哄孩子,就算儿媳妇不考试不念大学,难道说就不用张淑珍哄孩子了么?
周青岚工作那么忙,大多数时候,不还是张淑珍给哄着孩子么?
奶奶是那么容易当的?当奶奶,就得有哄孙子的觉悟。
媳妇和儿子都发话了,盛连成也不好再唱反调。
正好一根烟抽完了,盛连成直接把烟摁死,抬头看了看一家人,“嗯,你妈说的对,行不行的,咱试试呗。
报名也不花钱,正好你这刚出了月子也不能回学校上班,就搁家里复习功课,啥时候考试咱就去考。”
一家之主发话了,这事儿就算一锤定音。
“时候不早,等会儿该没电了,都歇着吧。
老二,回头你就跟工队那边请个假啊,明天开始,搁家里复习功课看书。”
盛连成看了看墙上的钟,还有十分钟九点,就该停电了,抓紧时间睡觉。
就这样,众人赶紧收拾了,铺被、洗漱,赶在停电之前,好歹钻进了被窝躺下。
至于躺下能不能睡得着,那就不知道了。
恢复高考的消息,犹如一声惊雷响起,降落下喜雨,滋润了心灵干旱的原野,唤醒了青春沉寂的土地。
对于那些平常学习就一塌糊涂的人来说,除了无奈就是麻木,是否恢复高考,他们关注了也没什么作用。
但是对对于那些在前途黯淡渺茫的时候,仍然坚持学习知识的人来说,这个消息,无异于在黑夜里亮起了一盏明灯,在茫茫的戈壁沙漠里遇到一汪清泉。
这一晚,不知道有多少人心情激动、彻夜无眠,反正周青岚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了。
期盼已久的机会,亲人无条件的支持,还有对未来的美好期盼,让周青岚的心怎么也无法平静。
直到半夜里,盛新宇这皮孩子一声啼哭,惊动了屋里睡着的三个人。
周青岚第一个坐起来,张淑珍和王春秀也几乎是同一时间清醒。
张淑珍离着近,一把抱过来孩子,解开包被一看,好家伙,褯子、大褯子、夹被,尿了个呱呱透。
于是赶紧给孩子换下来这些,重新拿干净的垫上,重新包起来,送到周青岚怀里。
“姑娘,你也不用寻思太多,心里头更别有压力。
你就该看书看书,该复习复习,其他事情都有我们呢。
咱能考上当然是皆大欢喜,考不上也没啥,咱回学校继续当老师,对吧?”
都在一铺炕上睡着呢,周青岚这不睡觉,翻来覆去的烙饼,张淑珍还能一点儿没察觉么?
所以此刻,趁着儿媳妇给孙子喂奶的工夫,张淑珍赶紧劝几句。
“就是,你看你多有福啊,得了个好男人,还有这么好的婆家,全家上下都支持你。”
那边,王春秀也开口劝道。“没事儿,你就尽管复习。
缺啥少啥了,给我们信儿,我让你爸给你淘登去。亲家,你这边要是忙不开,我就请假过来帮把手。”
张淑珍一听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家里这老些人呢,哪还用你请假啊?放心吧。”
有婆婆和娘家妈这一番话,周青岚心里似乎也透亮了许多。
等孩子吃饱了,拍嗝儿、哄睡都是张淑珍和王春秀做,周青岚躺下没多会儿,便睡着了。
“亲家,谢谢你啊,我真没想到,你们能这么支持她。”
王春秀把外孙子放下,轻轻拍着,一边小声跟张淑珍唠嗑。
“咳,咱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这不都是为了他们小两口么?他们日子过好了,咱也高兴不是?”
张淑珍笑笑,挨着孙子躺下,小声回道。
两个母亲,在黑夜里相视一笑,是啊,女人这一辈子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儿女么?
二十二号,局里安排人,把高考报名表还有相关的材料,下发到各个林场。周明远夫妻,正好搭便乘返回松江河。
盛希安和周青岚都身体健康、家世清白,符合报考条件,所以两人顺利领到报名表,填好之后由林场统一送到局里就行。
前川林场现有知青上百人,最后报名的也就二三十个,多数人对于高考都没什么信心,还是想着留在集体户,等招工的消息。
这其中,有个人最想报名,却报不上,又急又上火,直接病倒了。不是旁人,正是陈维民。
陈维民这两年一直去局里找工作,可始终没什么结果,顶多就是局里给的补贴多了点儿钱。
最开始,局里是按照工伤补贴,给陈维民开十二块钱,后来开十五,再后来开二十,实际上也就是换个名头,把这孩子养起来而已。
可陈维民是个有理想有追求的年轻人,他不想就这样成日庸庸碌碌无所事事。
他去找工作,不光是生存意义上的想要养活自己,更是想要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不是当个废人被养起来。
在得知恢复高考的消息时,陈维民真以为见到了希望。
他理科成绩普通,但是文科很好,去考的话,有很大希望能考上。
可是当看到招生条件时,却绝望了,因为报考第一条,就是要求身体健康。
陈维民这样的身体,连报名都没必要,更别提考试了。
找工作快两年了没有着落,想要报名参加高考,连第一关都过不去。
陈维民深受打击,回家后一头栽到炕上,便发起烧来。
“希平,你能不能帮我去劝劝我家老二?他这烧退了了,就成天躺在炕上,两眼发直的瞅着天棚。
饭也不吃,觉也不睡的,我妈被吓的哭了一场又一场。
他一直都挺敬佩你的,也听你的话,你过去一趟,帮我劝劝他。
没工作就没工作吧,别说是他还有局里给的补贴,就算没有,我们兄弟姐妹这么多,也能养得起他。”
这天,陈维国忽然来了保卫科,找盛希平帮忙。
盛希平听了,也只能叹气,“哎,我之前就说了,这不是个着急的事儿。
别说是咱林业局了,就算是哪儿,残疾人招工,都没有这个先例。
行吧,咱先去看看维民怎么样,回头再琢磨咋办。”
盛希平跟保卫科的人说了一声儿,就跟着陈维国出来,直奔陈家。
来到陈家一看,陈维民果真躺在炕上,眼睛直勾勾的瞅着天棚。
“民子,你咋样了?”盛希平挨着陈维民身边坐下,轻声问他。
陈维民听见盛希平的动静,眼珠转了转,回过神,挣扎着从炕上起来。
“希平哥,你咋来了?”陈维民一直都对盛希平挺敬佩的,别人不理,盛希平来了,他肯定要搭理。
“你哥,担心你这么不吃不喝的再出啥事儿,特地叫我过来看看你。”
盛希平也没瞒着,直接说道。
“民子,前年哥陪你去局里找的时候说过啥?你还记得不?”
陈维民点点头,“哥跟我说,这不是十天半个月能解决的,要有长期的打算。
还说让我回家来静下心多琢磨,写出几篇像样的文章,让人看看我不是废物。”
“对啊,那你写出来了么?”盛希平继续问道。
陈维民神情沮丧的摇头,“没有,我静不下心来,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什么也写不出来。”
这两年来,陈维民一听见点儿风吹草动,就去局里找。
开春时局里招工,也是只招了两百来人,陈维民去局里哭了也闹了,最终还是没结果。
一次次的打击,让他心灰意冷,也没了写作的心境。
“写什么写啊?写那些玩意儿就能找着工作咋地?
要我说,就还得去局里找,不行的话,咱就去省里找。我就不信了,这天底下还没个说理的地方?”
不等盛希平说话,陈世良从外头进来,气哼哼的说道。
“太欺负人了,分明是局里的小火车把孩子给轧了,当时局里领导还说,等孩子大了,一定想办法安置。现在可倒好,都不承认了。
我就不信这个劲儿,真就没人能管这事儿了咋地?”
盛家跟陈家做了好多年的邻居,陈世良是什么样的人,盛希平再清楚不过。
陈维国他爹,是林场出了名的倔巴头、认死理儿,办事儿不会转弯儿。
“叔,你别生气,消消火儿,生气解决不了问题。
全省十八个林业局,因为各种原因受伤残疾的知青最少二三十个,那些都没地方安排呢,别说民子了。”盛希平叹了口气。
“眼下我也想不出太好的办法来,要不然呢,就像我之前说的,让维民静下心来,在家多写点儿东西。
真要是写出点儿名堂,有名儿了,这事儿就好办。
再一个,想办法让局里答应,给民子安假肢。
他要是安上假肢,最起码外表看起来跟正常人一样,走到哪儿也好看啊。”
“那安上假肢了,万一局里就不再管了咋办?”
陈世良就属于那种脑子不会转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他现在就想先给儿子把工作确定了。
在他眼里,啥事情也没有工作重要,陈维民已经蹦跶了这么多年,安不安假肢能咋地?
不安假肢就这么蹦着去找工作,丢的是林业局的脸,也不是老陈家的脸。
再者,他也担心,公家出钱给陈维民安了假肢,之后就不管陈维民了咋办?光安个假肢没用,还得是有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