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对岸是着褶子的土黄色泥泞,犹如硕大的旧地毯,渐渐没入雾茫茫的浅蓝色天空。
它通向离雨林最近的班图城市,姆班布卡。
纵使是清晨,热火朝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顺风传入一行人的耳畔。
米苏鲁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打量着迎面走来的陌生人,时不时肌肉绷紧,下意识地摆出进攻的姿态。
梅佐不停打着哈欠,旅途令她困倦不已,而梅耶用手背擦了擦湿漉漉的额头,咬住嘴唇。
斑狮族人背着交易物资,投入了热闹的集市。
缩在小屋中的商人大多来自姆班布卡城,雨林部落和他们交易兽皮、兽牙、矿产,换取城市里的商品。
比起与世无争、过着原始生活的后者,这些人才是现代班图的真实写照。
到处乱跑的孩子有的穿浸信会慈善组织捐赠的破衣烂衫,有的一丝不挂。
母亲系着布纱笼,有条件的在上身裹一大块方布,大多数的胸脯和大腿一览无遗,却无人在意。
男人们身上五花八门,有穿长袖村衫的,有穿纽扣衬衫的,还有的小个子男人穿着绘有儿童图案的小号内衣逛来逛去,同样没有路过的人觉得他们好笑。
“瞧一瞧看一看!”
“手工肥皂!”
“刚出锅的油炸糕!”
两侧的商人苍蝇般搓了搓手,明明赤道四季如夏,他们却像冷得见不得人。
这群人要么光脚,要么穿着车胎做的凉鞋,或是不知从哪淘汰的尖头鞋、裂开的黑色橡胶雨鞋、浅粉色塑料人字拖,破损得仿佛来自上世纪遗产。
各色鲜艳的东西,比如塑料桶,被他们拿在手里时显得格格不入;他们和林安所认识到的现代社会处于两个时空阶层。
穿着兽皮和草编鞋的米苏鲁和这群人相比,竟然算得上“衣冠楚楚”。
集市的空间挨挨挤挤,不少商人把各种各样的东西顶在脑袋上,一只灌满棕榈酒的硕大的玻璃坛子,加上一捆用象草木柴,再放一只盛满绿叶菜的大搪瓷缸。
他们的平衡感令林安叹为观止,绝不亚于博德汇聚光灯下的杂技演员。
有些男人带着家属,他们的妻子看上去很小,但她们眼眸饱含沧桑和忧伤、不因任何事物而兴奋,漠然麻木,仿佛早已见多识广。
这是属于已婚者的眼睛。
被她们绑在背后的孩子无论男女都剃了光头,大长老跟林安提到过这个习俗,她说这是不让头发消耗蛋白质。
“比来奇!比来奇!”
稍大些的孩子对林安指指点点。
比来奇的意思是“弗兰德人”,他们觉得林安的皮肤太白,可能来自西洲。
米苏鲁向他们大喝一声:“滚开!”他们便作鸟兽散了。
走过拥挤的货摊,林安一边寻找情报贩子,一边饶有兴趣地观察两侧的货物。
货摊上摆着青香蕉、粉芭蕉,唯独没有改良后的黄色香蕉,还有售卖中的洋葱、胡萝卜,或者一碗碗小番茄,奇形怪状,但价格昂贵,林安甚至还看见了一瓶瓶浅橙色的汽水。
可惜这不是芬达,而是没有配料表和生产许可的劣质饮料,纯粹的三无产品。
林安买了一瓶,黄橙橙的汽水让他想起故乡的北冰洋。
又走过几个摊位,一个女人在卖一块块黑乎乎的神秘固体。
最初林安以为这是肥皂,谁料女人见林安拿着饮料,连忙殷切地招呼他尝一口。
原来是食物吗。
林安接过女人递来的方块,试探性地舔了舔,甜丝丝的,有股椰子的清香,女人向他介绍,这是油炸椰子丝。
难得有个味道不错的甜品,林安干脆买下所有的方块,准备给斑狮族人尝尝。
刚刚在人挤人的集市中,他们已经走散了。
林安交付给对方的是其他部落供奉的鳄鱼皮,女人看上去很满意,不停用手语加上法语说着谢谢——生活在城市的班图人一般说的都是法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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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食物和衣服,林安在吵闹的集市里意外见到了一位气度不凡的草药师。
他头发花白,穿着还算干净的白色长袍,看上去颇为神性,仿佛是个布道的牧师,然而腰间却别着两把AK。
这让他得到了一处单独摊位,不必和其他人挤在一起。
草药师贩卖着阿司匹林、芳香扑鼻的粉色药丸、散发着酒糟味的黄色药片、晒干的动物脏器和画着奇怪图案的符咒,商品底下垫着一张柔软的黑丝绒布。
林安路过时,他正在“治疗”一位病人。
草药师先听对方说哪儿不舒服,接着告诉他需要买哪种药片。
病人说他没钱购买药物,于是草药师给了他一张幸运符,让他赶紧回家,别再胡思乱想。
不仅是商品,林安还看见一堆理发、缝纫、修理的小摊,还有个踩着缝纫机的男人,就地为他人缝补衣物。
手法利索的理发师用错综复杂的方式将女人的头发分成很多绺,再编起来,就像几百颗黑色羊毛球被奇妙地编在了一起。
理发摊位旁聚集了一群人,一位热情的老者告诉林安,“我们有句谚语,要是你自己长不出头发,就看看别人的头发。”
尚未找到情报贩子时,林安忽然听到远处传来湍急的水声。
热闹的集市顿时沸腾起来,商人争先恐后地把货物抗在脑袋上,冲向河岸,船上的乘客可是供他们大宰一笔的交易对象。
林安也有些好奇,他往草药师旁边靠了靠,意识沉入【上帝的独眼】,视野陡然拔高。
一艘破旧的轮船映入眼帘,荷载50人的标识早已褪色,上方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乘客,少说有八百个左右,压得这艘年久失修的老东西不堪重负。
正当林安继续观察时,不详的预感涌来。
他似有所感地转向马祖兹集市对岸,几名隐藏在树林的人架起迫击炮,二话不说地对准载满了人的轮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