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你了。”关于叶依清的要求,方辰从不拒绝。
两人又没来由的闲聊几句,叶依清才挂了电话。
“三年又三年又三年,整整十年了。”赵文宇瞪大眼睛,双手食指交叠,在方辰眼前比出一个数字十,语气也随之加重。
就和方辰总念叨着赵文宇被钱晓雨那样,关于叶依清,赵文宇也是听方辰听了一百遍不止。
“老板两份汤包,打包带走。”
老板还是那个老板,只是才过了短短五六年就已经从一个精壮的中年人,却已经满头白发。
老板笑道:“其实店里有位置的,打包吃,影响口感的。”
“街尾那家牛肉面还做生意不。”方辰说上了家乡话。老板听到这里,想到些什么,脸上的笑好看了一些:“以前老二中的学生吧?还开着,生意还是好的很。”
汤包就着牛肉面,这种极致的碳水炸弹,是当时二中体育生们的发明。
用最省钱的方式补充完碳水,脂肪和蛋白质,以面对接下来的高强度训练。
也就是很普通一碗牛肉面和猪肉馅的汤包,但对于方辰来说,那是一周只能吃一次的美味。
方辰的父母是前市政府招待所的下岗员工,下岗后再就业,做起了烧烤,从路边的烧烤摊再到有一间不大不小的门面,父母总告诉他,钱难挣,不要给家里惹事。
方辰很懂事,从小到大没给家里添过乱,无论受多大委屈也没吱过声。
他不爱看电视,因为里面有玩具的宣传,他喜欢,但买不起,最大的爱好是躲在楼顶发呆,因为其它的爱好都和钱有关。
烧烤店一般是昼夜颠倒,要忙到凌晨,父母回家睡觉前会放两,三块零钱在方辰的床头,让他自己上学的路上,顺便买点吃的。
方辰基本不吃早饭,一学期中能因为低血糖能晕倒好几次。
每次晕倒都能给老师吓一跳,他那个破旧的书包里藏着他攒下的小金库。
后来,他辛辛苦苦攒下的一学期钱,因为校运动会,书包放在学校一个中午,被人偷走了。
方辰强忍眼泪,没有哭,因为他知道,就算哭,也没人在意,钱是找不回来的。
他后面的整整一个月没和任何人说过一句话。
因为不搭理人,还挨了爸爸的一顿打。
到去南京读书前,方辰记忆中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是初中校门口对面的汉堡。
他永远记得八块钱一份的套餐,里面有一个小汉堡,一份小薯条还有一瓶小可乐。
有人告诉方辰,这些不过都是和芝麻一样的小事,那个孩子成长过程中没经历过这些。
但满地散落着芝麻,会让人捡到崩溃。
后来读了大学,家里一个月会给一千块的生活费,他也会去食堂打零工,去校外做兼职,大概一个月也能赚个六七百块钱。
也正是在这四年间,他知道了炸鸡原来还有甜辣味道,新鲜出炉的薯条原来是脆的,肯德基和麦当劳的汉堡用的生菜是新鲜的,十块钱的巧克力是不糊喉咙的,现磨的咖啡很苦。
他很少买衣服,好像,自己所有的钱都花在了吃的上面。
作为朋友,赵文宇知道方辰的苦,不是几颗糖就能化解的,可也没想过,就只是轻轻碰触,就已经泪流满面。
方辰眼中光芒仍旧黯淡,他一直在试着治愈千疮百孔的自己,默不作声,心平气和的接受世界的夺与赠。
忽然,赵文宇能理解方辰的决定了,为什么放弃稳定的工作和大有可为的事业。
方辰那些破碎成渣的过去,横在心里的刺。
他对自己的画地为牢,不觉得也不允许自己会有一个好的未来。
赵文宇看方辰的眼光变了,从今天开始,他需要重新认识一下自己的这位老朋友。
“拿着。”
方辰打断了思索中的赵文宇,将手里的汤包递了过去。
赵文宇缓过神,接过汤包,他看不清口罩下的方辰是什么表情。
巷口到街尾,不算长的路程,赵文宇抽了两根烟。
方辰恰逢时宜的说道:“肺癌晚期,器官捐赠都没人要。”
“要你管?”赵文宇激烈反击。
方辰对此无动于衷,推开面馆的大门,一股鲜甜气味,随着呼吸钻入他的鼻腔中,精神为之一振。
“老板,两碗招牌牛肉面,一碗里面加个蛋。”
两层楼的面馆里坐满了人,过了一会才腾出来张桌子。
方辰拿下口罩,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左眼角旁边,还有一道浅浅的伤口到太阳穴,触目惊心。
赵文宇先前觉得没什么大事,可现在近距离的看到这些伤口,心中一阵发怵,有些恐惧。
方辰舔了舔嘴唇,习惯的咬下一块死皮。
赵文宇低着头默不作声,偶然间的抬头目光落在了方辰身上。
他清楚的方辰的性子,所以沉默,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是最好的选择。
“是我送你回去,还是在我家住几天?”
“东西放在你家,我先回去,反正要被赶出来,东西被从家里扔出来,再捡起来,那太麻烦了。”方辰低头刷着视频,头也不抬的回答了赵文宇。
赵文宇看着端上来的牛肉面,加了勺辣椒,苦笑道:“你怎么就能和家里闹掰了。”
“没有闹掰。”
听到方辰的辩解,赵文宇皱了皱眉头,“那你为什么好几年不回家。”
“我不觉得那像一个家。”
方辰埋头吃着面,语气中听不出一丝的情感,但赵文宇却感觉有一枚炸弹,在自己的心中引爆了。
那真的是个家吗?
方辰的印象里,父母从来没管过自己,自己出事,也没和家里说过,有时候想找父母说说话,也找不到他们。
每天中午,晚上放学,他都要自己跑到爷爷奶奶家。
爷爷奶奶会给他做饭,等晚上吃完饭,做完作业,再自己跑回家。
奶奶做的饭菜,是他童年和学习生活中仅有的一些温暖。
面对面的两个人,都低头吃着面,没有一点交流。
面条筋道,汤头鲜美,轻咬一口煎蛋,充盈的汤汁在口中爆开。
在某个瞬间,方辰在面馆的一隅看到那个正在吃着面条却做着白日梦,希望能拯救世界的自己。
他们都在思考着什么,关于别人,有关自己。
方辰稍微好点了,面条落入胃中的满足,化解了他的一些阴仄。
面馆门口,方辰让赵文宇先回去,他想自己逛逛。
方辰的精神状态并不是很好,赵文宇犹豫片刻后还是选择放任他自己走走。
两人出美食街,赵文宇拦了一辆出租车离开。
方辰戴上口罩和外套的帽子往相反方向走去。
街道上行人稀疏,他很久没见过那么少的人,以往的这个时间段,地铁车站里,是人挤人。
三四年没回来,以前老街区焕然一新,两旁拔地而起许多高层楼房。
走着走着,方辰对身旁的街景感到陌生,他在这座小城中迷路了。
他低头苦笑,只能借着手机导航去找回家的路。
导航带着他穿过一条又一条小巷,出口处是一条河,那是小县城分割城内和城外的护城河。
他从城东走到城北,护城河的堤坝上水流湍急,河岸两旁停放着诸多采沙船。
街景从陌生变得熟悉,方辰走过护城河的堤坝,走到尽头,转弯后便是一个下坡,这里通向城里。
继续往前,两旁的房屋,店铺,仍旧是几十年的风格。
新法院搬到南市区后,老法院就成了北城区老人的健康娱乐中心。
第一个十字路口处的往左是大剧院,往右是小公园和老图书馆。
第二个十字路口处的百货商场,曾经是这座小城市居民,过节,过年肯定要来的地方。
随着南市区的快速发展,市政府,图书馆,都搬了过去,新大型商场的出现,百货商场生意每况愈下,换了一家又一家投资商,一个又一个名字,最后还是没能起死回生,挂上了招租的讯息。
方辰一直往前走,站在了一家烧烤店的前面,抬起头,看着招牌,喃喃道:“金玉烧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