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情况?他没死吗?
不对,他已经死了,只是变成了伥鬼,还能继续参与游戏……
竹叶簌簌地飘洒,有几片轻飘飘地落在林辰肩头。
林辰脱力地蹲在地上,盯着前方的一处发怔。
齐斯无声地走到他身边,微微弯腰,拂去他肩上的竹叶:“怕什么呢?我说过,我一定会让你活下去的啊。”
见林辰没有回应,他叹了口气,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你看,这回你又不相信我。”
林辰仰起头看着一袭红衣的青年,后者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多么恶劣,理所当然地说:“现在我们都是伥鬼了,后续的计划也都可以告诉你了。
“不过看你现在的状态,应该也没心情思考问题,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说吧。”
没有情绪,没有怜悯,好像只是在精准地执行既定计划,所有人都不过是可以算计的棋子。
林辰莫名地感到心惊,好像居于非人生物的啮齿间,通体生寒。
他还存了几分幻想,讷讷地说:“齐哥,你是后来才被转化成伥鬼的吗?我记得昨天我们推测出仇心是伥鬼,找出伥鬼的支线任务就完成了……”
“那个啊……”齐斯笑了,“你还记得当时,我拍你肩膀的那一下吗?”
“记得,你说我的肩膀上有叶子。”
“嗯,那一刻你被惊了魂,心里闪过对我的怀疑,刚好被诡异游戏捕捉到。所以,支线任务判定为完成。”齐斯笑着说,“至于那片竹叶,是我先前在竹林里随手摘的,有赖于它的阻隔,我那一下才没把你拍死。”
林辰抱膝蹲着,恍然意识到,齐斯从一开始就在布局,包括昨晚的外出、今早仇心的归队,都是计划的一环。
局中人是他,在缺少信息的情况下茫然地推理,被三言两语牵动思路。
齐斯恐怕早就想好了,要将玩家们集中在虎穴前,将他转化成伥鬼……
林辰握紧拳头,喃喃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一句也不和他商量?为什么要这样算计他?
“原因嘛……你应该已经看到主线任务了吧?”齐斯摸了摸下巴,耐心地解答,“伥鬼阵营的任务是消除玩家中的所有人类,我想,将人类转化为伥鬼,应该也是‘消除’的一种。
“接下来就是一个经典的博弈问题了:每个人都必须在红色和蓝色中选一种,如果超过一半的人选择了蓝色,那么每个人都会活下来;如果不到一半的人选择蓝色,那么选择红色的将会活下来,选择蓝色的将会去世。
“很多人以为这是一个测试三观的心理学问题,其实不然。只要所有人都是理性人,那么结局必然导向全员存活——你能明白吗?”
林辰不傻,一秒间就想清楚了其中的逻辑:“只要所有人都选择红色,那么所有人都会活下来。相应的,只要所有人都变成伥鬼,那么所有人都会活下来……”
他沉默两秒,涩声问:“可是齐哥,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这个方案明显对我们所有人都有利,你直接说出来,我们一定会配合的啊……”
齐斯闻言,凉凉地笑了:“我记得我在第一天就和你说过了,我信不过你,也信不过任何人。
“‘伥鬼’阵营位于整个杨花镇的敌对面,容错率极低,一旦被镇民们知晓身份,哪怕是我,也不敢确保能全身而退。
“第二天我也说过,我怀疑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希夷并不像它们自称的那样,无法看见和听见我们的举止言谈。我不敢冒坦白身份,然后被它们通风报信的风险。
“退一万步来讲,哪怕信息不会泄露,我也不敢确保所有人都赞同我的计划。对于‘人类’阵营的玩家来说,谁也不能保证死一次就能变成伥鬼,而非直接灰飞烟灭。既然能静观其变,谁会愿意去赌呢?
“考虑到这几点,我若是当众公布计划,大概率下一秒就被镇民们抓住。所以,我就只好自己动手了。”
这番话不无道理,理性上确实符合群体利益,但感性上,林辰依旧觉得难以接受。
是因为发觉自己不被信任,所以感到难过?
还是发现齐斯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美好,因而感到幻灭?
林辰想不明白。
他默然半晌,低声问:“所以,齐哥是想让我冒险变成伥鬼,对么?”
理智告诉他,结果是好的,在副本里容不得太多矫情;但他不可遏制地被一种强烈的倦怠和疲惫淹没……
“想什么呢?”
长久的寂静中,齐斯抓住林辰的手,不由分说地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我并非让你冒险。”青年收回手,语气认真,“如果你出了问题,我会发动命运怀表时间回溯的效果。你不会死的。”
他顿了顿,笑道:“我怕如果换成唐煜在那儿,我舍不得耗费道具救他。这无疑很不经济,不是么?”
一个很不合时宜的玩笑。
林辰没有笑,问:“如果事实证明人类无法转化成伥鬼,我们处于不同的阵营,你会杀了我吗?”
齐斯摇头又点头:“如果我还有赢的希望,那么我会尽我所能活下去。如果我注定会输,那么我希望你能活下去。
“反正等通关最终副本,说不定就能许愿让所有死去的人复生——九州公会是这么宣传的,不是么?”
他含讽带刺地说着,不再搭理林辰,踏着凌乱的脚印朝竹林外走去。
林辰能想通最好,想不通也没事,灵魂都已经通过契约抵押,多余的自由只是债权人的施舍。
只要他还活着,且阵营为伥鬼,能够算个人头就好;接下来几天,按部就班便可最大限度保证通关。
林辰看齐斯头也不回地走了,不由呆愣在原地。
‘欸?都不多解释几句吗?难不成他的做法真的没有问题,是我太敏感太幼稚了?’
林辰怀疑人生了一秒,也恍然意识到,在诡异游戏的副本里,太多的想法只会造成内耗。
活着才是第一位的,过程如何真的重要吗?
说到底,他的命都是齐斯救的,哪怕齐斯真让他去死,他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更何况,身处不同阵营,齐斯非但没有打算害他性命,反而尽力谋求让他转变阵营的方法,已经仁至义尽了。
他还是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以至于贪得无厌,才会莫名其妙地感到不快……
林辰说服了自己,快步跟上齐斯,落后半步的距离。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到底没有出声。
齐斯听着脚步声的接近,心知林辰并非解开了心结,只是出于副本大局的考虑,暂且自欺欺人地放下芥蒂。
他不动声色,抬手拨开两侧掩映的竹叶,继续一步步前行。
又走了没几步,便见眼前的道路开阔起来。
一身青衣的书生伫立在竹林外,充当锚点和地标。
唐煜被仇心按着脖子,站在书生旁边,满脸生无可恋。
——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仇心完美执行。
齐斯噙着笑走过去,顺手拍了下书生的肩膀。
书生“扑通”一声倒下,留下一具蜡黄的稻草人。
齐斯垂下手,转头冲唐煜咧开森森的白牙:“现在,这里只有你一个‘人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