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承绚失魂落魄地站在惠福街已被人洗劫一空的紫明楼前,想到自己家破人亡、前途尽毁,一种莫名的悲愤涌上心头。无名邪火没个发泄,苟承绚也只能捡起路边的一块断砖,大力砸向贴着封条的门扉,咬牙切齿地吼道:“无耻髡贼,我咒你们都不得好死!”
“这位公子,何故如此啊?”苟承绚没料到旁边的深街冷巷的居然会有人,这阵突然传来的声音吓得他以为是髡贼追来,差点跪地求饶。待定睛一看,苟承绚才发现说话之人是一个须发灰白的游方道士。道士打一杆“铁口直断”的幌子,端坐路边,身后还立着一个道童,看上去颇有些世外高人的架势。
“阁下是何人?”苟承绚见对方的样子不像是髡贼,便壮着胆子询问。
“相面测字,消灾解厄。”道人微微一笑,甩起拂尘指了指幌子说道,“贫道云游四海,恰巧路过贵宝地,今日相逢便是有缘,公子何不来算上一卦。”
“我可没钱。”苟承绚紧了紧布袍,确保怀里藏的保命银子还在。
“分文不取。”道人依旧是一副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模样,“恕贫道多嘴,公子怕是遭奸佞害了命理,落难于此吧?”
苟承绚被对方说道痛处,勾起了好奇心,将信将疑地走到跟前问道:“道长何以教我?”
“富贵命理,前程姻缘,公子想问什么,赐个字便是。”道人说着展平纸卷,道童恭敬地递上笔墨。
苟承绚苦笑一声,心想若是髡贼不除,自己还有什么前程可言,执笔略一思忖,便写了个“贼”字:“就问那髡贼当横行到几时?”
“先生问得倒是稀奇。”道人指着“贼”字摇头晃脑地拆解起来,“照这个字看,髡贼怕是不太好对付。这贼字从贝从戎。贝者财货,戎者兵戈,得此二者,便可称雄一方。此番朝廷用兵,一未断其钱粮,二未挫其兵锋,看来那些髡贼怕是要久占琼州了。”
“难道我大明就奈何不了这些匪类吗?”苟承绚神情落寞地悲叹一声,继续问道,“道长能否算算在下的前途。”
“先生借手一观。”
苟承绚伸出手去,却不想被道人死死抓住,一惊之下便想挣脱,没想到竟似被铁钳钳住一般,一时竟挣脱不得。苟承绚不敢声张,只好小声求饶:“道长你这是何苦?若是要钱财,我这里还有几钱银子给你便是……嗷嗷……再不松手,我可要喊人了!”
然而道人不但没有不松手,反而笑嘻嘻地说:“先生可是与那髡贼有仇?不妨说来,贫道与先生分解一番。”
道人一语中的,说得苟承绚不由得一个激灵。不过想那苟承绚也是几次三番死里逃生的主,岂能轻易透露自己的身世,即便情急,也只是打着哈哈说了句:“道长何出此言。”想敷衍过去。
“观先生落字金钩铁画,少不了十年寒窗之功。再看先生这身布袍,虽是上等新料,却多有污迹破损,想来这些日子必是颇为狼狈。方才先生又以砖石砸那髡贼旧巢,这其中原委便不难猜了。”道人故意顿了顿,待吊足了胃口,才压低声音揶揄道,“先生可知近日有不少琼州逃来的败兵,总督衙门口还有悬红呢。但凡私自脱逃,拒不归营的,皆按奸细论处。”
苟承绚被对说得浑身冷汗直冒,哆哆嗦嗦地说道:“你……你想做甚!”
“哈哈哈,先生莫慌,那几两赏银贫道可看不上。”道人突然收起笑容,目光凌厉地逼问道,“我且问你,可是从阵前败走?”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苟承绚大惊失色,他不是普通兵丁,而是上了花名册的幕僚。如今渡海大军全军覆灭,他只身逃回,不去总督衙门报到待勘,被逮住了绝无好事。
他若是广州本地人或是官邸军中的旧人也就罢了,而是个地地道道的“外人”加“新人”,即无背景也无靠山,还是“匪巢”户籍的。真要去报到,岂不是上好的“奸细”,保不准会被哪位老爷大人“借人头一用”。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魂飞魄散――髡贼固然可恶,但是官老爷的阴狠更是令人胆颤。这几个月从征途中的,他算是充分见识到了。
想到这里,他颤声道:“道长,好汉,你且放过在下。只要是在下知道的,知无不言……”
“既如此,贫道有一事不明,还望先生从实相告。”道人朝南一指,问道,“此番何镇台是如何败的?”
苟承绚手腕吃痛,也不敢隐瞒,倒豆子般都抖了出来:“髡贼鸟铳犀利,骑兵都不得近前,几番冲锋都被压了回来。火炮更是可怖,一炮糜烂数十里,何镇台的红夷大炮根本不是对手……”
道人听完叙述,面色愈加阴沉,又追问细节才将手松开。苟承绚如蒙大赦,瞅准机会直接就蹿了出去,不等道人回过神来,就已经跑得不见了踪影。一直等跑到岔气,苟承绚才找了个僻静巷子停下,然后赶紧脱去布袍,以泥污面,作了花子打扮。
城里他是再也不敢待了,赶紧去城外找个无人之处且藏着再说!
刘铩见他跑得没了踪影,也不在意。低声关照了道童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