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五月之后,北边的奏疏忽然增多起来,张璁、麻斌、各镇总兵以及王守仁和周尚文,再加上相关的陕西、山西等省份的文官,这群人的数量实在不小。
不过实际上很特别的事情很少,大多还是围绕清屯来进行。
原先朱厚照也知道榆林镇有些骚乱,不过自从周尚文去了以后,再向他禀报的奏疏就简洁了很多,基本上一两句话,所说的内容就是一个词:进展顺利。
正德五年已经来到年中,半年的时间过去总算是从混乱到逐渐平息。
这样的话,其实朱厚照心也基本定了,但后续的事情其实更重要。比如说如何切实的把田分好,把百户、千户这种大量的中下层将官的调整做好。
这个过程是很长的,比大部分人想象的要长,哪怕现代政府进行改革,等到全部完成也要三四年的时间。
而且这些事情他这个皇帝并没有完全放手,基本上每一个卫的变化都要送到御案上,这也是效率下降的一个原因,可像卫所将官调整、各地整兵计划这种事情他怎么能闭着眼睛让下面人去做?
因而在吕恩的眼里,皇帝每天就像陀螺一样忙着。
第一天来的时候皇帝在蹴鞠,他虽然表面上全是笑容,人在宫中也满脸恭敬,但心里是不屑的。
他不觉得皇帝这样接见臣子是符合礼节的行为,而且也有些贪玩的嫌疑。
不过两天以后,他的想法开始有所变化。
因为皇帝除了在舒展身体的锻炼之外,基本上不是在接见大臣就是在批阅奏疏,当然后宫里是什么情况他就不知道了。
而且所有和臣子商量的内容他都可以听到,亲耳听到国家大事,他大为震撼,甚至有的也超过他的想象。
但他和朱厚照的接触也仅此而已。
后来,朱厚照在和顾佐单独会面商议商屯之后,忽然提了这个人,问:“那个叫吕恩的,确实是有很有才的人吗?”
顾佐笑了笑,笃定的说:“有大才。”
“就是分田分得好?”
“陛下,臣斗胆说句冒犯的话,分田分得好,证明此人切切实实将百姓放在心上,并且愿意为之付出艰辛的努力,把陛下的旨意逐项落实,这样的官员难道还不有才?
况且,现在朝廷九边推进清屯的旨意都下去了,更有十万大军在各边坐镇,可靖虏伯也好,王守仁也好,他们总是要回去的。回去以后,数千万亩军屯的田,谁去一一的分完?其实陛下心中也知道,所以才让锦衣卫一轮巡视,再设二轮巡视。”
所谓一语点醒梦中人。
朱厚照恍然醒悟过来,并深以为然的点头,“这种‘斗胆’才能说的话,也就礼卿才敢于朕进言了。你说的很有道理,于国于民都大有好处。朕听了并不觉得你斗胆,反而觉得很欣慰。
至于这个吕恩,朕看他也不是眼中全无君父之辈,且大明千万百姓是靠着一亩三分田过日子,把田分得清楚的才,就是最大的才。”
顾佐心中动容,天子每每有惊人之语,正德,确实不同于他从史书上了解的任何一位帝王。
“陛下圣明。”顾佐讲话的语气中带些感动,“其实微臣以为,要把田分得清楚,不仅是要有勤勉干练,更需为民而争的气节。君子当如竹,气盖冰霜,风骨不改。”
“真要那么好,你便只让人去做商屯?”
顾佐尴尬,“陛下,商屯也不易啊。”
“诶,”朱厚照一伸手,“这伱可别和朕诉苦,朕就要了你这么一人,其他的都给你了。”
他们君臣之间还是有几分相得的。
过去当然也发过脾气,但没关系,谁还有那个脸不让皇帝冲他发脾气啊?
等到顾佐离开以后,朱厚照再回到乾清宫,发现吕恩这家伙还在站着呢。
其实他本来是要来和他交谈两句,但走近身前,这家伙还没反应,仔细再瞧瞧,发呆都发到迷迷糊糊的了!
尤址都佩服这家伙,心都大到没边了吧!
“哼。”
皇帝鼻腔闷出一声,随后继续不理他,自顾自的去了御案坐下。
“臣失仪,请陛下治罪!”吕恩总算反应过来,略微慌乱的下跪。
“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分争辨讼,非礼不决。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朱厚照像是抓住别人的小辫子一般,直接搬出儒学经典,“这是《礼记》里的话,你既然能考中进士,想必也是学过的。是不是这些年流于荒嬉而忘记了?”
这话有些侮辱人,尤其侮辱很有自尊心的读书人。
吕恩心中只觉得刺痛,但却难以自辩。
朱厚照则继续吩咐,“尤址,去给他找本《礼记》过来看看。让他学学为什么君臣之礼为什么重要。”
“陛下!”吕恩伏地曰,“陛下不必找了,《礼记》俱在臣的心中。”
“那看来也没什么用嘛。”
朱厚照继续挖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