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二年,江西饶州府一个秀才终于在乡试中中举,此人名桂萼,成化十四年出生的他在中举时已经二十九岁。
这个年纪对于一个举人来说算是正常。
可惜的是,正德三年朝廷举行了科举,但桂萼遗憾落榜。
桂萼最初蒙学是受正统、成化年间比较有名的理学家胡居仁的影响。
胡居仁终身布衣,在成化二十年去世。此人有个门生名为张正,张正便是最初教导桂萼的人。
胡居仁死后,张正这个学生只能算是平庸,没什么太厉害的见解和影响,只是痴于读书,朝廷修筑藏书园,还将园子免费开放给读书人,这算是击中了张正这类人的灵魂。
所以他极力劝说桂萼留下,按照他的说法,藏书成园之地,收揽圣学无数,若要学又所成,必得入园苦读。
桂萼确实也这么做了,从他每日在园中‘啃书’开始到这个己巳六子书的文会,已经过了大半年的时间。
人群的中央,是李梦阳、何景明这样的文坛领袖,是王烜这样的勋贵世家,便是人们口中提起的严嵩……也是陛下侍从。
说起来,严嵩是他的江西老乡,比他还小两岁,可人家在弘治十八年就已经中得进士,自那时起入朝为官已经五年了。
这叫少年成名,风光无限。
他这个三十来岁胡子一把,还手持一卷破书的中年人,只能在下面的人群中仰望天之骄子们的人生。
“日暮迎祥对御回,宫花载路锦成堆。藏书园内书声过,不夜城前扇影开!”
桂萼抬头,看到的是弘治十五年状元康海在吟诗。
不对,是词。
“奏舜乐,进尧杯。传宣车马上天街。君王喜与民同乐,八面三呼震地来。”
康海念完,一旁侍奉的童子也都写完。这些小家伙年岁都不大,但自小在大户人家读书,写得一手好字。
一篇词作写完,童子们便捧好宣纸走了两圈,今日人毕竟多嘛,这样好叫人都看得真切些。
“天赐兄,仲默兄,献丑了。”
严嵩也和司徒昊凑在一起品,“藏书园内书声过,不夜城前扇影开。这句哪里是写给在座的人看的,分明是写给陛下看的。”
那一边,李梦阳和何景明都夸起来了,“好词,好词。康德涵还是不愧状元之名。”
李梦阳则忽然感慨,“藏书园、不夜城,此皆天子功绩,这两者哪一个都极耗银钱,若非国逢盛世,又如何能建得起来?原来书院之中,济之公常以经世致用之说规劝诸士子,今日文会既盛,也不能只有清谈,难道诸位就满足于藏书园、不夜城了吗?”
“自然不会!”
“中兴才刚起呢!”
……
“李兄拐弯抹角的究竟要说什么,既非清谈,便是朝政,李兄是要在这里妄议朝政吗?”
李梦阳寻着声音去找,是一个未见过面的年轻士子,人家也不避他,显得很有底气。
“当然不是妄议朝政,只是天子大德,仍有反王,是以愤慨难抑也!”
“反王以伏诛,还搭了一个庆王呢!还有何愤懑?”
“什么叫搭了一个?!”李梦阳最近就是为这些事情而觉得生气,“你是何人?可敢报上名来?”
“诶!”严嵩心说终于轮到自己了,他起身虚按手,“文会谈议,表达观点而已。李兄何必动怒?十年苦读不易,你叫人家报上姓名又是为何?”
有他出头,那个年轻士子也就‘躲’了起来。
严所正安排他的事情,到严所正自己亲自下场便结束了。
李梦阳算计不过严嵩这种老滑头,他不满的哼了一声,“维护君上,是为臣子之本。庆王之罪,天下臣民所共见。搭字是为何意?”
近来好些人对朝廷处置庆王的方式有些意见。
本来嘛,造反的是安化王,不是庆王,庆王是被逼的。所以皇帝大致上训诫一下便差不多了,哪想连命也保不住。
这样连两个人一起杀了,多少让人觉得有些心寒,毕竟这还是自家人呢。安化王造反几日就平了,剩余一个庆王难道还能对天下有何威胁?
而且庆王可是太祖直系血脉,何至于此呢。
说来奇怪,此类朝政一般而言是不能随便乱加评论的,但三天两头的,总要冒出个声音,朝廷也不加以处置,像是在纵容一般。
今天情绪到这儿了,有些人是要为皇帝打抱不平的,反对者偷摸讲,支持者如李梦阳那就公开说了。
此外,皇帝有意限制藩王财富,这个意向不仅阁老抓得到,一些中下级官员也想借此机会博得一个简在帝心。要不然,这么个简单的文会这么多人来?
所以这话头一开,立马便有人忍不住了。
“正是有这些人,拿着什么亲亲之道盲目套用。庆王被杀,一是因为从贼,其次也是因为其罪,庆王府占地千顷、所掠财货无数,平日里欺辱百姓也不是没有。陛下是为祖宗江山、天下万民,取此王府之财,造福的则是百姓!”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难道要靠杀王取财吗?藩王府第乃是祖宗所赐。”
“有何不能杀?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这是自古的道理。”
……
严嵩看着李梦阳,感受着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辩,某个瞬间,他忽然开始领悟到了一点。朝政本是议不得的,可现在藩王这件事却能拿出来直接说,大概背后都是天子的影子。如今又要他奉旨抬杠……
原来如此,那他这个‘奸臣’当得也不是没有理由。
大概想得明白了些,严嵩也不再沉默了,他开口道:“李兄,何兄,己巳六子之名世人皆知。想必列位都知道,我大明根基在宗室,陛下之血亲也在宗室。藩王是否有罪,自有陛下裁定,李兄等几位今日公然在此谈及庆王该杀。这难道是要挑动皇室关系吗?需知,天下各处藩王若是听得今日的话,那会是什么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