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在乡间忽而叫刘瑾安排个适合皇帝待的处所,可把这个老太监急得不能行,最后是找到了宛平县的知县,到了县城选了个相对干净的四方院落。
宛平知县乃是原先经顾人仪推荐的姓左名山松的一个人。弘治十五年的进士,令皇帝有些诧异的是,此人是顾人仪的连襟。
顾人仪自认为光明磊落,推荐人时是举贤不避亲,别人要弹劾什么,他也不管不顾。
朱厚照摇头轻笑,这帮文人都是这个酸臭的硬脾气。
当然,他听到的奏报的确是说此人干的不错。不过今日到此就不见他了,作为皇帝要赐恩,但也不能碰到谁就赐,否则多少有些轻率的味道。而且既然是顾人仪的连襟,只要干的不错,倒也不怕被埋没。
左山松见君不成,只得回去,可惜回去睡得却不安稳,毕竟皇帝在这里。此外还听闻皇帝是特意出宫巡查各地分田之事。
这一路走来一路看,也不知有没有被找到什么错漏之处。
无奈,反正皇帝跟前他不必伺候,便连夜把县衙里的人都召来,仔仔细细再把宛平县分田的各项事务再摸一边,多少户人家、分田多少亩、粮种发放的如何等等。
另外也要修书一封,尽快给顾人仪那边送过去。
之前就一直听闻皇帝对这件事重视,可再重视也没有见过亲自出宫来看的。
与此同时,宛平县也涌进了许多东厂和神武卫的人,这些人里三层外三层,基本上把那处四方院落给围得水泄不通。
王芷住在偏间,这种时候自然也难有什么睡意,所以时不时的就要看一下正厅,那里的烛火始终未灭。偶尔会有黑色的人影在窗前移动,看身段身形也知道是皇帝。
婢女说:“陛下很是勤政,都入夜了竟也不就寝。”
“出了宫……应当是没事了吧。”王芷这样猜着,但却猜不到皇帝为什么不睡觉。
实际上朱厚照在写信。
白日里,王芷说鞑靼小王子可能入大同的事非同小可。难的是这只是一种猜测,现在边防守卫都在各处总兵、总督自己的手上,他作为皇帝虽然可以轻易调动,可一不小心也会打乱原有的布防,而且鞑靼人又不是傻子,他看到你有所调整,自然会随之而动。
万一调别处兵马向大同方向运动,结果鞑靼大军真的没有过大同,那又要怎么办?
不过他态度很端正,他写信就是告知杨一清,请他予以考虑,不要疏漏,若真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这封信是密信。
他本来也想着要不要给大同总兵周尚文也写一封,后来觉得还是不要。他原本领兵入草原,攻敌老巢是非常有信心的。
这边皇帝这封信一去,作为臣子,他必定心下犹豫,两边为难,意志不坚之后,搞不好还容易导致目标不明而致溃败。
“刘瑾,”
“奴婢在。”
“替朕记着个事,回头去问一下京城规划司的人,京师南城之外有片没有城墙的区域,令他们递一封奏疏上来,说清楚多少户、多少人,喔,让兵部协同办理,若是鞑靼人突入进了关内,这些城外的百姓要如何疏散保护。”
朱厚照是觉得先前的一些想法可能太过于乐观了。
王芷想到了一个突破口,说不定达延汗还能想到别的突破口。
这世上不存在什么还没打就一定赢的战争,所以有些防范的准备还是要有的。
“是,奴婢记住了。陛下,夜深了,差不多就就寝吧?明日还有事情呢。”
“不急,再等等。”
而且他也有些睡不着。
又过了会儿,院落的外边儿有了动静,来人都是腰间挂着刀的。
他们径直往里走到了门口啪一下跪下。
“臣锦衣卫指挥使毛语文觐见。”
吱呀一声,棕色的木门叫人打开,随后毛语文低头再往里走,其余人都落在门外的院落里等候。
朱厚照也不多说废话,一边执笔,一边问道:“京师周遭各处的田亩可有分发到位?有没有什么歹人又生出兼并百姓之田的念头?”
“陛下严令朝臣多轮巡视,层层重压之下,许多百姓还是分到了田地。不过各处乡间情况复杂,有些人本已欠下巨债,被人压着以田抵债。还有些乡间恶霸,穷苦的百姓惧之已久,依臣所见,今年明年大约还不会怎样,不过朝廷一旦放松下来……反弹的速度会出乎预料。”
“原先顾人仪也上过一道奏疏,他建议朝廷冻结田产买卖,卖了田的人只要告到官府,官府则判买卖无效,包括以田抵债,本质上这也是一种买卖。如果用这种判罚方式,便再无买田的人了。不过这种阻断买卖交易的事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朕只允许他在大兴县施行。今日听你的话,与他当时说的倒是对得上。也罢,回去后朕便令内阁下旨,推而广之。”
“陛下圣明。”
朱厚照之所以一直不放心这乡间的分田之事,就是想着那部电影里,即使有人为百姓出头,可老百姓对于黄四郎还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田可以分,但要去除这个恐惧其实非常困难。
“朕走过的地方,锦衣卫再去摸一遍,把那些平日里喜欢欺男霸女之人都查查,定个罪抓起来。”
“是。”
“你懂朕的用意吗?”
“请陛下示下。”
朱厚照还是保持低头写字的姿势:“天下的百姓其实是最弱小的,山高皇帝远,朕即便想,也做不到天天为他们做主。但他们当中的许多人,都把坐在金銮殿上的圣君当做希望。朕此次出宫也不秘密,过了今夜便会传遍京师。朝中大小官员也都知道朕是为什么而出宫。
所以如果朕走了一趟,结果一切照旧。老百姓的公道连天子都主持不了,那朕这个皇帝不就是个笑话?语文,伱也要注意,锦衣卫的中下层绝对不能够和地方的官吏沆瀣一气。你是朕身边的老人了,不要觉得朕严厉,这几年很关键,不能在这种关键的事上出岔子。”
“陛下的意思,臣明白的。”
“鞑靼那边呢,可有什么消息?”
按照锦衣卫现在的分工,北镇抚司要负责刺探境外的情况,南镇抚司才掌握境内。上次那封密信也是北镇抚司递来的。
“上次之后,到现在还未有。”
良久。
皇帝回了一句,“知道了。明日你还是暗中跟着。”
“是。”
毛语文正在想着要不要告退的时候,皇帝差不多也写完,放下了毛笔。吹了口气之后,又折叠好,塞在边上已经准备好的黄色信封中。
“找个稳重的人,将这封信送到固原三边总督府。”他强调了一下,“记着,除了杨一清,不准任何人打开。”
毛语文双手举着接过,随后消失在夜色之中。
次日一早,
朱厚照洗漱好后出门,路过刘瑾身边的时候,他说:“今日坐马车。让威宁伯府的那个姑娘也上马车吧,外面日头太毒。”
“奴婢明白。”
等到他走到门外,发现跪了许多官员,只不过大多被拦着不让接近。许冠和刘瑾都摸不准,有些人他们认得,有些还不认得,说是某某官员,难道不会是什么人假扮的?
“怎么这么多人?”朱厚照眉头一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