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心里知道,政策从上到下的传达和执行多少是会变形的,但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仅仅一年的时间就有这样的变形实在让他不能够接受。
就在半年以前,他还因为为穷苦百姓找到一条谋生之路而生出一种满足感,结果呢,现在就是将这些老百姓从一个深渊推到另一个深渊。
而且就在皇城边上。
尤其在想到满朝文武大臣、地方大小官员的颂圣之语时,他的脸上就有一种火辣辣的疼。
老百姓是不管那么多的,好不好人家自己体会得到。
不过这件事真要说起来,他自己也有一点责任。因为通常来说,他不是特别深究于政策的细节,其实在整个‘用工’的政策之中,应当配套一些监督。
本来这个年头,剥削就是一种正常观念,大老爷高人一等,小老百姓低人一等,叫地位高的人欺负一下,实在是寻常之事。
在律法没有规定那么细致的情况下,野蛮状态下衍生出的秩序肯定就是弱肉强食。
就这么点时间,他想了很多。就这么点时间,小竹楼外也聚集了很多人,但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愤怒,也许是之前就会有这样的‘火拼’场景,所以除了老百姓离得远远的以外,官府的人也没怎么出现。
明代负责京师治安的机构为五城兵马司,隶属兵部。刚开始兵马司还能清廉行政,救火、巡夜,一呼即应。
但是到后来日久弊生,始而捕盗,继而讳盗,最终取资于盗、同盗合污。
这且先不去管他。
朱厚照今天在这里,就是要一层一层将这些要害全都抽出来。
其实黄本善已经是较为敬小慎微的人,他虽然话很硬,但实际上已经准备放朱厚照离开。
只可惜他碰上了一个和任何人心思都不同的人。
“……你们这个许帮,是个什么路数?”
朱厚照已经令人将所谓的八爷、黄爷以及他们所带来的人一股脑的全绑了,弄得小小的小竹楼都有些挤不下。
八爷被如此对待,也是头一回,人会谨慎、也会愤怒,他现在就是愤怒,“你是东厂的人吧?可即便是东厂的人,近些年也没有如此嚣张的,如此三两句话就将我们兄弟绑起来,是真不怕惹下祸事?”
东厂这几年的确没那么嚣张了,但也不想想为什么没那么嚣张。
刘瑾上前呵斥,“问你什么就答什么!什么时候轮到你在这儿问话了?!”
“躲开,挡着我了。”
刘瑾听到话,赶紧弯腰往一旁退。
八爷抬眼打量了一下刘瑾,他觉得刘瑾的姿态有些奇怪,以往他都没见过这样的人。与此同时,他一直也在想,这个脸皮细嫩的公子哥究竟是多大的来头。
其实再笨的人也能看出来,肯定是非一般的人。
这样考虑着,他还是选择了回答,“……许帮,是由我们帮主许辰建立的,我们都是替帮主干活。”
“干什么活?”
“团结帮众、一致对外。”
“你们的帮众都是近来在京师里做工的这些人?”
“不错。”
“既然是一致对外,应当也还有别的帮派吧?”
八爷听得奇怪,“今日之事和其他帮派也有关系?”
“回答就好。”
“……除我们许帮之外,还有铁锤帮和白帮。”
“你们为什么要成立这样的帮派?”
八爷还没来得及回答,外面就有一道声音传进来,“这个问题还是由本帮主来答!便是因为来此求活路的百姓全都势单力薄,若是不能够拧成一股绳,便是落得个任人欺凌,毫无反抗的余地!”
说话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他一进来,护卫朱厚照身边的人就要上前去拦住他,不叫他靠近。
“也许最初是这样的目的。但……”朱厚照把身旁的人拨开,“但要不了多久,你们也就成了欺凌别人的人。”
“世道如此,要么被人欺,要么欺凌人!”
“或许有道理,但我不喜欢。因为最终的结果就像现在一样。比如说你的人我欺凌了,然后呢?”
壮年汉子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
“从外面进来,我大约也猜测到一些。尊客,是东厂的人吧?”
“不错,我在东厂认识些人。”
“仅是认识些人,就敢如此嚣张?难道认识宫里的刘公公?”
刘瑾一听这话脸儿都白了,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但是朱厚照看了他一眼,盯得他憋在旁边。
这个时候不能让他乱说话。
“刘公公是直达天听的人,在下还没那么福气去认识他老人家。”
刘瑾越听脸色越苦,恨不能当场跪下来求得一死算了。
这哪儿是审许帮,这根本就是在审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