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三宝看他家将军眼神,就像老父亲见自己儿子突然懂事了一样,感动道:“兰溪的老家离京城不远。我们来来去去,不在那里住几天,都得两个多月才能回来。你身边没人伺候,我放心不下呀!”
“没事的……”
沈长戈微有动容:“我在边关大半年,瘸了一条腿,还要照顾稀里糊涂的岁晚,比现在难了百倍,不也挺过来了吗?”
三宝难受,一时无言,沈长戈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推心置腹:“好兄弟,你看看我,把好好的媳妇儿作没了。岁晚没穿过鲜红的嫁衣,没有一件像样的首饰。为我守了一年寡,又受了两年气,最后还因为我的鲁莽缺德,落了一身伤。我想给她补偿,她都不想要了……”
“以后会好的,夫人会好的,你也会好的,也许,你们还能和好……”
三宝的劝慰之言,说得有气无力,沈长戈笑得悲凉:“我知道岁晚可以把自己活好,却从来不敢想,她会和我好。”
就算老天垂怜,有朝一日,他等回了岁晚的人,也等不回她的心。
三宝垂头丧气:“唉……”
沈长戈拍打兄弟肩头的手掌,加重了几分力道。
“所以说呀!你和兰溪两情相悦是多么难得,要好好珍惜。我给你几个月自由,再给你一大笔银子。把风俗礼节都做全了,让兰溪高高兴兴的,不留遗憾,不落埋怨,你们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
三宝热泪盈眶,重重点头:“嗯……好!”
一个下人的婚礼,能有多么隆重?荣城的两万多名驻兵告诉你,他们每个人都分到了一包糖和一壶酒。
看来,跟着沈将军混,前途与钱途,都是宽敞明亮的。
婚礼结束后,三宝带着兰溪离开荣城,沈长戈潜入新房,找到了两个大包袱,都是吴岁晚随身用过的东西。
没有一件值钱的,旧衣服,旧玩偶,几两碎银子,两张银票……
沈长戈找出了吴岁晚出走那次穿过的大棉袄,一点点摸索,真的摸到了银钱和泛黄的纸张,是两份房契和户籍。
他只记得那一天,吴岁晚声称想回吴县,却只带了一个极小的小包袱,根本不是出远门的样子。
当时,出征在即,心情压抑,没有余力细究。
吴岁晚从来都比一般女人有主意,她的夫君却是后来才知道的。
若是当初,他不自私霸道,放了岁晚离开,又怎么会……
沈长戈抱着吴岁晚留下的破烂东西,一人一灯,呆坐了一宿没合眼。
十月中旬的早晨,路边的小水坑结了薄薄一层冰,踩上一脚,嘎嘣作响。
再远远瞧去,衰草枯杨也换了新装,裹着一层白色的轻纱,寒风中坚挺,一道冰冷又贫乏的美景。
沈长戈光着膀子舞大刀,劈开了浓雾,斩碎了风霜,晶莹的汗珠在晨曦中闪闪发亮。
他的铁腿踏地,沉闷有力,仿佛每一步都在声嘶力竭地控诉。声声不提别人坏又强,句句怨怪自己蠢且弱。
一套刀法耍下来,沈长戈如同在蒸笼里蒸过一遍,全身上下,腾腾冒着热气。
他的五千精兵围着山地跑过一圈儿,也都大汗淋漓,穿不住衣裳,纷纷甩掉外裳,光起了膀子。
沈长戈专心训练他的士兵,第一强项便是不惧严寒。
无论对北金还是东元,冰天雪地中作战,将是常态。
辰时末,士兵解散吃早饭,沈长戈回到营帐,三宝派出去的人早已等在门口,向他报告缚誉的行踪。
“缚誉近两年混的风生水起,名下田地五六百亩,每年还要租用和开荒,达千亩开外,是荣城第一种田大户。而且,他很有经商头脑,与城中最大的混混头子苗老旺关系极好。前年,他开了两间米行,自家产了粮,只外卖一小部分,多数存储,由自家铺子售卖。今年秋收后,缚誉又带着妻子去了北宁县,距离此地八百里,苗老旺也跟着去了。看那意思,他想在北宁县开米行,买田地,张罗和老家一样的买卖。苗老旺在给他打下手,组了个马帮,各地运粮赚差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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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长戈若有所思,低声问道:“说准了,是北宁县?”
探消息的人肯定回道:“是的,是北宁县,那地儿的农田比荣城还要平整,就是气候更冷一点。缚誉去那边张罗买田地,也是合情合理的……”
哪有那么巧的?岁晚有一份假户籍就在北宁县,能造假的混混头子和缚誉关系极好。
缚誉想要种田,一百里二百里之内,有的是闲田,就是开荒都开不过来,怎么就突然心血来潮,去了八百里外的北宁县闯荡?而且,苗老旺也拖家带口跟着去了。
没有人接头铺路,一去就把生意做成了,说出去谁信呢?
沈长戈与缚誉接触不多,印象极其深刻,那是一个墨守成规的读书人。就算这几年他有钱了,出息了,但他也不会忘了他的本钱是谁给的。
若是没有东家授意,让他迈大步,将这几年的存银一起投入到他不熟悉的地界,还是和一个混混头子合作,他是不敢的。
沈长戈打发走了报信的下人,把杜千和的儿子杜新程叫过来,传达命令,五千精兵明日开拔,一路走一路练,预计冬月中旬到达一千五百里外的希城。
杜千和经过连番动荡,无心仕途,带着原配回了老家。儿子杜新程风华正茂,不甘平庸,执意留在军中。杜千和把他交托给了唯一值得信赖的兄弟沈长戈。
杜新程不满十八,却有乃父之风,武功谋略皆是上乘,很快成为沈长戈手下第一干将。
十日后,大军行至北宁城外一百里,沈长戈嘱托杜新程带队,按原计划赶路。他则打扮成江湖浪子模样,斗笠围巾,严严实实,只露一双眼睛。
一人一马一刀,萧萧索索,晃晃悠悠,在一个飘小雪的清晨,走进了北宁县,靠近了吴岁晚家的小破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