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岁晚喝了热茶,简单洗漱,把心思放空,躺在榻上闭目养神。
小六子去得快,回得也快,一边看火熬药,一边报告春善堂的事务。
济世堂关门之后,有几个大夫也丢了饭碗。满城转悠多日,无人赏饭,左右比较,这才惊觉,只有老东家春善堂的银子最好赚。
于是,当初轰轰烈烈离开的大夫们,如今低三下四地找了熟人说和。他们知道错了,希望老东家大人不计小人过,再赏一碗饭,若不然,全家都要喝西北风了。
“他们真是不要脸呢!”
小六子恨恨骂道:“大家都是俗人,谁给的银子多,咱就给谁出力,算不得毛病。可是,还有一句俗语,没读过书的我也能念上一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明知济世堂坑病人,还要助纣为虐,就为了多赚几两银子,毫无愧疚之心,既贪财又缺德,这种品质能当好大夫吗?”
“嗯……”
吴岁晚嚼着糕点,赞许道:“小六弟弟说得有理。”
小六子往炉膛里扔了一块木炭,清了清嗓子,骄傲道:“是吧!我小六子出来闯江湖一年多了,也没白混,我明白着呢!”
“呵呵……”
吴岁晚拍了拍手上的糕点渣子,给了小六子一个出乎意料地吩咐:“哪个大夫想回春善堂,就让他们回来吧!”
“啊?为什么?”
小六子举着炉钩子,急声劝道:“可不敢,可不敢啊!东家怎么能把坏人再招回来呢?我娘从小就告诉我,不要和坏孩子玩儿……”
“别担心!”
吴岁晚耐心解释道:“小六弟弟聪明,知道不与坏人为伍。但小六弟弟不知道一个道理,就是水至清则无鱼。那些留在春山堂的大夫们不一定都是好人,那些出走的也不一定就坏到了根上。就算他的心是坏的,但他的医术是好的。我们医馆里缺大夫,他们缺银子。我们用规矩束缚他们的坏,用银子买来他们的手艺,这是互惠互利的事……”
“啊?我不太懂……”
小六子躲在火炉旁,用炉钩子扒拉燃烧一半的木炭,对吴岁晚的话,苦思冥想,半信半疑。
“小六弟弟,等你见过更多的人,经过更多的事儿,你就会明白的。”
吴岁晚的打算得很多也很远,没有必要对一个小孩子多言。
春善堂缺大夫,缺带小学徒的大夫。
其实,准确说来,是大靖朝缺大夫,缺普通百姓够得着的大夫。
记得她在荣城刚刚打算租赁土地,当地主婆的时候,就想种一批常见药材,比粮食价高,能够快速赚一笔银子。
后来没种成,是为了什么呢?
因为各大医馆药铺,不到十分稀缺的时候,不从散户手里买药材。
一群懂医术的人,自己开了医馆,拉拔亲戚开了药铺,联系朋友买了田地,再让亲戚的亲戚,朋友的朋友,都来帮忙,甚至收徒也只收熟人家的孩子。
从下面采购药材的,到上面开方子的,都是自己家的人,当然都是一条心,只要病人一踏进医馆,就成了待宰的羔羊。
就像杨家村收药材的贩子,就是吴县某个药铺家养的奴才。村子里的人明知他在秤上做手脚,也不得不把翻山越岭几十里,辛苦得来的药材,低价卖给他。
因为地方小,药铺子少,东家掌柜们不会下乡过问这等小事儿。就算知道了采购的下人,贪没了一点小钱儿,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一是谁家都护短,二是为了维持自己家的生意。让沾亲带故的小贩们打压种药材和采药材的乡下人,也是一种垄断行业的手段。
要么,采的药材烂到手里,要么,给小人占点便宜,逼着你选。
有钱有势的大老爷们当面喊几句话,没见过啥世面的乡下人就当起了鹌鹑,他们能抗争过谁呀?
再来说很多穷人家看病,去不起医馆,只能找游方郎中。而游方郎中是没有经过仔细学习,没经过名师指导,甚至有很多人不认字,没正经读过医书的,就像田元。
他们很多半路出家,由懂得医术的人以口相授,复制方法。治些小病小灾还行,遇上疑难杂症,也是两眼一摸黑,只能用老方子糊弄,最后加速了病人的死亡。
像田元一样有天分,也有良心,还能够自己研制新药方,十病九愈,毕竟是少数。
吴岁晚从前在杨家村,见过太多人间疾苦,她懂穷人,懂他们的算计,也懂他们的艰难。
外祖母的病,不算绝症,若那时没有变过,她懂医术,说不定现在她老人家还活着呢!
吴岁晚有梦想,让各地春善堂每年都招十个学徒,不出十年,那些只有少数人才懂的医术,就会传遍乡野,救无数人的命。
有些道理,看似简单,但没有经历,没有点拨,有些人永远不会懂。
小六子的阅历太浅,无法看得太远,只能专注眼前的活计。
两刻钟后,木炭燃烧殆尽,药材熬成浓汁,一股甜香味在狭小的屋子里弥漫开来。
“哎?”
小六子不可置信,掀开药罐盖子,弯腰凑近,吸吸鼻子,惊呼道:“真的是甜汤诶!”
“闻着香,喝着甜,不信你尝一口,但不能尝太多,喝多了会犯困的。”
小六子的好奇心被勾起,把甜汤捧给吴岁晚之后,拿着小勺子,去药罐子里舀了一口汤,伸出舌尖一舔。
哎呦!怎么说那个味道呢?像是肉汤里加了蜂蜜,吧唧吧唧嘴又不像。
肉汤多腻呀,蜂蜜多甜呀。真是那两样加一起,还不得把人吃喝吐了。
但这个不一样,香甜却不腻味,形容不上来的好喝,尝一舌头,心情都变好了。
“这也太厉害了吧!”
小六子竖大拇指,夸赞连连:“东家真是了不起!小的算是见世面了。”
吴岁晚眉目温柔,舀了一勺热汤送入口中,甜入心扉。
连喝两口后,她才喃喃低语:“是我师父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