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面对吴岁晚,他心里总不是滋味。
若说从前的简单照面,那小女人只是无视他,现在却是防备躲闪,即使不小心与他相对,双眸里也都是不加掩藏的憎恶。
难道这一辈子,他们就这么过吗?吴岁晚想离开,他真的能够心平气和放她走吗?
吴岁晚从不气馁,每见沈长戈一次,她就会想起,男人驱赶她出家门,捏伤她的肩膀,口出恶言,扒衣羞辱……
每一幅画面都历历在目,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她,别自苦,更别自怨,快点给自己找出路。
缚誉一共租赁了一百四十亩田地,播种顺利,出苗也齐整,很多农人都说年景好,可以大丰收。
吴岁晚不知疲累,不肯停下赚银子的脚步。即使很累,即使赚来的都是小钱儿。
那又什么样?她需要一种踏实的感觉,没人愿意给,她只能自己找。
端午之前,吴岁晚绣好了二百多个小布偶,都是成双成对的,里面的填充物换上了香草。
她送到多采阁二百个,赚来四两银子,剩下六十个,在端午节当天,拿去斜月庵的必经之路上摆摊儿。
孙氏回家来过节,吴岁晚也藏着自己的小心思,借口家里老人需要兰溪伺候,没让她跟着。
沈家老夫妻知道吴岁晚缝小东西换钱的事,只当她为了好玩儿。毕竟一个年轻人陪着两个老棺材瓤子在山里住着,实在没意思。有点爱好挺好,他们是真心把岁晚当成女儿待的。
“你说岁晚怎么办?我瞧着她对长戈挺冷淡的……”
孙氏坐在花园的小杌子上,一边给躺在摇椅上的沈契剥瓜子,一边忧愁道:“长戈若是铁了心无意岁晚,我们不能总是这样拖着她,青春年少,不该如此蹉跎!”
“我知道……我再想想。”
沈契微微摇晃身体,望着满园繁花,也是无比惆怅:“岁晚真的很适合长戈,我知道他和那个狐狸精长不了,就怕是他懂得认错,知道回头那一日,岁晚不愿意等他了……我再生他的气,他也是我儿子,我希望岁晚那样美好的女子是我的儿媳妇……是我太自私……才养出这么一个儿子……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做的孽……让老天来惩罚我吧……不要让孩子们难过,人这一辈子……唔……”
“哎呀呀……你真是越老越矫情。”
孙氏动作粗鲁地把手心里的瓜子,怼进眼泪都快流出来的沈契的嘴里,嫌弃道:“就不能和你说话,说不上两句你就忧啊愁啊,和怀春的寡妇似的。收起你那些充沛的感情,有事儿就说怎么解决事儿,抒发什么多余的情绪。你若是现在唱一曲悲歌,他们两个就能和美,我让你随便唱,唱个够!”
“哦……”
被孙氏一顿数落,沈契立即收起无用的悲伤,嚼着瓜子,含糊道:“我再问问长戈的意思,就算他无心,我也不会让岁晚无着落的。”
沈家老夫妻在别院的花园里勉强算是岁月静好,吴岁晚提着她的小包袱,在热闹的人群里穿梭,不盯着买货的顾客,反而再找无赖苗老旺。
功夫不负苦心人,太阳暴晒,游人增多,肩膀撞肩膀的时候,吴岁晚在云雾山脚下找到了正与一群乡下汉子谈天说地的老混混。
“苗先生!”
吴岁晚离得老远,高声呼唤,苗老旺回头瞧热闹,就是没想到“先生”叫的是他。
只有识文断字,有正经营生,还有一定脸面的人才能被人尊称一声先生。
所以,当吴岁晚盯着他的脸,笑着叫了第二声,他才瞪大了小眼睛,口吃道:“啊?哦……我……我……”
“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
“哦……真是叫我呢!”
苗老旺小声咕哝了一句,才提步上前,大笑道:“哈哈……找我有啥事啊!”
周围看热闹的糙汉子们跟着起哄。
“哎呦呦,老旺出息啦?啥时候升级当先生了呢!”
“不只是有人叫先生,还有小娘们儿找呢!”
“你瞧瞧,你瞧瞧,还提着包袱呢!这是哪个相好的动了真心,来找老混子私奔啦。”
“啊呀……真是让人羡慕呦,眼馋呦,老子咋就摊不上这种好事儿呢?”
“因为你没长个炊饼大脸,也没配上芝麻小眼儿!”
“哈哈……”
众人你一言,他一语,哄笑不停,苗老旺的腰板挺得更直了,脚步都飘飘然起来。
先生,先生,叫的真让人舒坦。
苗老旺在街上当了半辈子下三滥,今日也在人前受尊敬一回,能不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