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中,吴岁晚煎好药,估摸着沈长戈应该离开了,她才捧着托盘慢腾腾往沈契的屋子里走去。
其实,就是些寻常汤药,用不着吴岁晚亲自看火,但是,沈长戈每天早晚都要来和父亲说话,偏偏在吃药的时辰来,就挺烦人的。
幸好沈长戈除了哄韩婵,还有很多正事要忙。每次说话也只能说一刻多钟。吴岁晚就将沈契吃药的时间向后拖,或提前一刻多钟,刚刚好与沈长戈来的时间错开,挺好的。
两个来月,每天如此,都没有什么意外。今天偏偏不一样,吴岁晚端着托盘,走到门口,婆子撩开门帘,沈长戈正要迈过门槛。
今天怎么还在?眼睛还红红的!
吴岁晚的目光随便扫过沈长戈的脸,带着微微一点疑惑,侧身,垂眸,等着男人先走。
等了一个呼吸,两个呼吸……
吴岁晚诧异,抬首,再次朝沈长戈瞧去,男人站着不动,正眸光幽深地打量她!
什么意思?
吴岁晚觉得两人此景,你看我,我看你的模样,不但莫名其妙,还傻了吧唧的,无奈开口道:“将军不急,能否让让,药会凉的!”
沈长戈依旧无言,却是动了起来,抬腿迈过门槛,稳步离去。
吴岁晚没有把这一段小插曲放在心上,如常伺候沈契吃药,而后交代婆子细心照顾,便带着兰溪出门,满大街转悠,琢磨可以挣钱的营生。
一转悠就是七八日,也没能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活着简单,吃饱饭就能活着,但想吃饱饭不简单,因为买吃食的钱财不好赚。
大靖朝的女人都是怎么活着呢?
高门富户出身的不必细说,她们不缺吃穿,只需劳心费神,勾心斗角。
娘家门第一般,嫁妆也不丰厚的女人。运气好的,寻一个上进务实的正经夫君,就算不能享受到富贵尊荣,也能钱包充盈,岁月静好。
若是运气不好,寻了个吃喝嫖赌抽的男人过日子,只能硬着头皮挑起大梁。脑瓜子够用的,还能勉强混个温饱。脑瓜子不够用,连憋屈带穷,早早地就熬没了人样。
再往下说穷人家的女人,长相周正些,可以卖到大户人家做工,既能贴补娘家,也能给自己攒份嫁妆。到了年纪,有主家牵线,寻一个有家底,又正经过日子的夫君不难。
还有很多妖娆打眼的穷人家女儿,被主家留下作小,或是卖到其他富户做小,都是不错的出路。
还有更穷,更不起眼的女人,只会种大地出苦力,嫁的男人也是土里刨食,活得更不容易。
农忙时,带孩子下地种田,农闲时,撇下孩子去城里做散工,脏活累活由不得她挑选,给银子就行。
以上说的都是良家,虽然辛苦点,但也能挺直腰板活着。还有更低贱的女人,想要吃饱饭,只能出卖尊严。
吴岁晚站在街头,茫然四顾,顶门立户,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她不得不感叹,那些养家糊口的人真了不起!
吴岁晚没有娘家,也等于没有婆家,她只有自己和一个首饰盒。她从沈家搬出来,住哪里?想要吃饱饭,做什么工?
沈长戈说过会在银钱上多多补偿,她就是狮子大张口,相信男人顾忌脸面,也会要多少给多少。
等沈契离世,不让沈长戈驱赶,她也会第一时间和男人把话说清楚。凭着广威将军的地位,没了孝道的枷锁束缚,对付吴六子乃至整个吴家,都不在话下。
到那时,她会利落地转身就走。
银钱,该要还是得要的,清高不能当饭吃,况且那是她应得的。
只是……
吴岁晚的目光流转,街头巷尾很多男人聚堆,都是破衣烂衫,脏头脏脸。他们不是叫花子,只是在等活计。
那一张张麻木的脸孔,让吴岁晚心里微酸。她不会沦落到街头讨食的境地,但也不能坐吃山空,不能单单靠着沈长戈的补偿过活。
既然有勇气离开沈家,就得有本事立足。
她得有个正经营生,要有银钱和不大不小的身份,要让别人不敢欺凌她一个女子独居,甚至连吴六子都不能以父亲自傲,随意摆布她的余生。
吴岁晚想有朝一日,人们说她没有家,没有父亲,没有夫君,她一个女人是依靠自己活下来的。而且,她要活得体体面面,光鲜亮丽。
能不能成功?吴岁晚也不知道。
前面一条河,是深?是浅?无人可问,无人可扶,那就提着一口气趟过去。
淹死了,就是老天爷不帮忙,我认栽,一句废话都不说。
淹不死,就是我运气好,本事大,日子顺,条条大路等我来继续闯。
吴岁晚去布庄花了五百文钱,买了两大包袱碎布头,和兰溪一人抱一个,进了广威将军府的西侧门。
这几日,吴岁晚出门回家,都是不用马车,也不走正门,所以,没能碰见来寻她还钱的缚誉。
缚誉是个读书人,因为他祖父是个秀才。他父亲跟着他祖父读书,读到死也只是一个读书人,而且是一个变卖家产过活的读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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缚誉又跟着父亲读书,可想而知,一定是读不出什么名堂的。父亲死后,缚誉继续读书,读到家徒四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