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娃娃求的什么道?”
老者沟壑脸上笑意更甚。
“生存之道。”祁兮说。
“生存无道。”洛无劫摇头道,“凌霜塔上三十载,星海浮沉参破万事。人往往以为自己是按本心行事,却不知被裹挟的本心交织集结成线即是命运之线。”
洛无劫转身看墙上星海浮沉:“尽力避之,脱逃不得。”
衣摆一撩,祁兮兀自盘腿坐下,浅浅笑道:“听说前辈画地为牢,终生不下凌霜塔,是为信命。”
不待洛无劫答话,祁兮又道:“为什么?难道你是下塔就会死吗?”
祁兮直言不讳。
“有趣,女娃娃太有趣了!”洛无劫哈哈大笑。他在她面前同样盘腿坐下,看着她坦诚道,“是啊,下塔会死。”
三十年来洛无劫从未提及不下塔缘由,今日当着祁兮的面却坦率承认。
“这就是洛前辈的生存之道。”祁兮眼睛闪闪亮,道,“怎么能说生存无道呢?”
洛无劫浅笑问:“且听女娃娃说来。”
“若是信命,按照命途走便是,无论干预与否,结局都是一样,压根不用算。”祁兮道,“可洛前辈非要算上一算——您信命,但是又心有不甘想摆脱那样的结局。归根结底还是不信命不是吗?”
面前老者神色逐渐凝重,祁兮又道:“如此一来,洛前辈和我这样为一己私欲挣扎活着的世俗之人,又有什么区别?”
“自是有所区别。”洛无劫摇头道,“我生,是为参透天机。即便画地为牢我也要活着。若非我活着,十年前离州就已覆灭,塔下那些娃娃哪能活到今日?”
“洛前辈,”祁兮正色道,“正如您觉得人与人本心交织是为命,却不觉得人与异族本心交织也是命吗?您救我们,参破天机就是杀死他们。可您却觉得这是拯救,不是杀戮,天又怎么看呢?”
女孩子话语很轻,在空荡房间里飘忽游移。她说完话,四周安静下来,隐约可以听见墙上星宿在轨迹上行进的声音。
半晌,洛无劫道:“既然女娃娃已有生存之道,何必求问老朽?”
“我想看看,面壁三十载的洛前辈是否破壁成佛。”祁兮笑盈盈。
洛无劫自嘲一笑,拱手作揖道:“敢问女娃娃生存之道。”
“人若信命枉为人。”祁兮说。
还待她说别的,她却缄口噤声了。
一老一少正襟相对而坐,沉默良久。
“千噬散无解药,你救不了你哥哥,你和塔下那位白二公子也并非良配。”洛无劫抚须微笑道,“若我如此言说,你也仍旧不信命中劫数、天自有道?”
祁兮笑道:“天道如此,何苦要我再活一次?”
洛无劫说:“轮回亦为天道。”
“晚辈敬天畏天。”祁兮说,“只是人性如是,或许人抗衡天本身亦是天道。”
洛无劫沉吟道:“女娃娃十有七八已然经历世事百态,想必不能说出人定胜天这类荒唐话。”
祁兮应声是,又说:“人之卑微不过沙粒,死前不悔便不算白活。”
洛无劫捻须摇头,却是沉吟不语。
“万物生灵百态。私以为赋予人之态即为抗争。若生而为人信命不抗,与山川河流花草树木又有什么区别?”祁兮说。
“人与山川河流花草树木本无区别。”
“人有心,有选择,这就是区别。”祁兮说。
“我懂了。”洛无劫忽然笑道,“女娃娃的意思是,蜜蜂筑巢,蚂蚁搬家,大雁南归,草木向阳,都因天性使然,并无选择余地。”
祁兮应声是。
洛无劫摇头,道:“女娃娃这么说,恰是因为你不是蜂蚁鸟树。”
“洛前辈,”恭恭敬敬行上一礼,祁兮起身,道,“您也觉得生灵皆有心。有心,就有自我意愿。如此,逆天行道也是顺天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