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天气不大好,厚厚的乌云不仅遮挡白日的光线,使得气温骤然下降,天空中还倾泻下一团团绒絮般的大雪,最矮处堆起的积雪竟有小腿那样高。
雪里的村子格外宁静,就连往常听到行人走过时会吠叫两声的狗,如今都冻得不愿张口叫。
这种天气,几乎没有人愿意出门。
马车静悄悄地缓缓驶入西边的下李村。
村子虽姓李,但住着的村民却姓氏繁多,李姓人口仅占一半,其他姓氏大都是后来才迁过来的。
八年前那场兵乱给边疆百姓造成的伤害比看上去的严重,回纥士兵钻过敛苍山中隐秘的山洞潜入鬼哭峡附近,绕开鬼哭峡兵分两路,一路突袭距离鬼哭峡两百余里的图彭关,关破城灭,致使更多回纥士兵冲入大黎境内,另一路骑马向西,横扫途径村落,不为掠夺资源,只为报复与泄愤,最后从被寺儿口赶来的大黎士兵包围剿灭。
这场兵乱并非只是敌人入侵那样简单,人可以钻过山体内的洞穴,马儿可不行,进入大黎的回纥人是从哪儿得的马儿?
有马的回纥人与无马的回纥人是两种状态,战斗力天差地别,仅是回纥人进入大黎并不可怕,没有马儿就如同学步的婴孩,不敢猖狂,断不可能横扫西北,残害边关百姓。
但八年前他们得了马儿……
若非那场地龙翻身,恰好掩盖住敛苍山的山洞,一时间无人知晓回纥人究竟是如何进入大黎,也无法顺着查到有人给他们提供马儿。
其中绝大部分线索便跟随地龙翻身被掩藏起来,直到几年后,杨晃排除种种不可能,顺着种种痕迹,再次查到那个被重新挖掘疏通了的山洞。
大黎立国将近四百年,边关一直遭到回纥侵扰,修建城墙不仅阻挡回纥骑兵来犯,更是在中原与草原之间建起一堵贸易之墙,唯有少数几个开放的关口允许草原人民与大黎进行交易。
图彭关便是其中一个开放贸易的关口。
草原之中不只有回纥人,还有其他草原族群。大黎边境上栖息着几百上千个游牧部落,部落有大有小,有的对中原友好,有的则充满敌意,他们不愿融入大黎,与大黎贸易只是为了生存,交换生活所需的用品。
其中不乏与回纥关系亲密的族群部落,有的部落甚至是回纥一手扶持养成,充当回纥抵御大黎的看门狗角色,佯攻大黎边关最多的就是这些角色。
除了一些已经被大黎探知属性的部落,还有一大部分从未表露态度,游离徘徊在大黎与回纥两方之间,谁有利便挺谁。
草原势力错综复杂,相互牵扯,相互排斥,相互吞没,大部落的成长都少不了回纥或大黎扶持,要从他们身上寻得八年前的线索何其困难。
马车里的杨晃捏了捏鼻根,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琐碎线索让他头疼,等到认回大兄的孩子,便又了去一件悬在心上的大事,他才能放心地处理接下来的事。
上李下李两个村子之间隔着大半个时辰的路程,相比于上李的布局整齐有序,下李就显得杂乱无章,毫不讲究地这里一幢那里一幢。
李姓村本只有东边的一座,多年前随着土地划分到更加偏远的地方及不断增多的人口,才在西边划了一片地方作新的村子。
马车在村子里拐了好几个弯,最终停在一个院子前。
“将军,到了。”
杨晃掀起车帘,从窄小的车窗向外瞥了一眼。
院子占地很大,从低矮的土墙可以看到院内立着好几座房子,屋顶积满了厚重的白雪,其中一座房子屋顶上的烟囱不断冒着黑烟。
砰砰砰——
“谁啊!!别砸了别砸了!门坏了!!”院内的屋子里传来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大冷天的,谁啊!!”
知道男人拉开院门,车夫才放下手:“你可是李大卫?”
看着一脸严肃身姿笔直的来人,李大卫瞬间熄了嚣张的气焰,缩着身子嗫喏地回答:“是,我是李大卫,二位有何事?”
车夫身后站着的杨晃披着黑色熊皮大麾,整个大麾将身体裹得密不透风,上好的皮毛在阴暗的天气里看上去仍旧顺滑发亮,不仅保暖防寒,还不易落雪。
能穿得起这样衣服的人定是贵人!
李大卫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不确定地询问:“二位大人……可是要问路……?”
确定这人就是李大卫后,杨晃径直上前,高大的身躯,骇人的气势,瞬间将门内的李大卫逼得连连后退,让出大门的位置。
杨晃无视受到惊吓的男人,穿过院门环视整个院子。
院内落着两座外观与格局非常相似的屋子,一左一右,左边是李大卫住的主屋,烧着暖炕,仅是看着不断吐烟的烟囱就能想象得出屋内的温暖,右边那座则显得格外寂寥。
“李大愚是你甚么人?”
李大卫一时琢磨不出来人的目的,犹豫着想着怎么糊弄过去,可在抬眼看到来人那不容置喙的眼神后,吓得连连点头:“是我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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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么?你阿兄叫李大愚?”
李大卫刚想点头,忽然想到什么,赶紧摇头:“李大愚不是我阿兄……不不不!李大愚是我阿兄!!”
杨晃冷漠地盯着李大卫,那种看死物的眼神让李大卫浑身胆颤。“贵……贵人……李大愚确是我阿兄,阿兄原名唤李大智,因小时玩耍伤着脑袋,脑子比常人转得慢些,此后我们便不唤他大智,而是唤大愚。”
李大卫小心地观察杨晃的表情,看到来人的神情有些舒缓,又立刻补充道:“阿兄未死前户籍上的名字还是李大智,李大愚是村中人喊惯了的名字,久而久之,阿兄便只记得自己叫李大愚。”
难怪会找得这么困难,户籍上的名字与使用的名字差了不是一丁点儿。
“我是你兄长曾经的上峰,这是他的最后一笔抚恤金,此后无论是功是过,皆一笔勾销。”说着,车夫从车厢里抱出一个匣子,沉甸甸的样子让人踩在雪里的脚印都要深不少。
一听到有钱,李大卫立刻两眼放光:“抚恤金?阿兄的抚恤金不是早就发完了?”
杨晃勾起嘴角,冷冷地笑道:“念你兄长办了一件好事,而你……该庆幸有这个兄长……”
李大卫听出贵人嘴里的反讽意味,不敢再多说:“贵人若不进屋喝杯茶暖一暖身子?”
“不必了。”杨晃转身就走。
车夫让李大卫去拿袋子,好把匣子里的钱腾过去。
好一会儿,车夫抱着空匣子回到马车上,他将一张摁着红手印的纸交给杨晃:“将军,幸好小少爷将户籍纸带走了。”
杨晃将纸折起来放进衣兜里:“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