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流逝,不等日落,山中便昏暗下来,温度更是降得厉害,呼啸的山风似要将一切都吹走。
西北一年四季分明,白青山也不例外,与四月时的春暖花开不一样,那是山中一片春意盎然,如今的山上枯黄的,林间的树不仅掉光了叶子,干枯的枝桠还遭大风折断。
落叶、碎石不断从脚下飞快划过,扬起的尘土很容易让人迷了眼。
整座山在咆哮。
林间早已无人影,拾柴捡草的人在起风时就赶忙下山,此时唯有一个背着草篓的人低头弯腰,迎着倾泻而下的山风不断往高处走。
尽管山中许久已不见上山的香客,但蜿蜒而上的石阶还未荒弃。
李二郎裹紧身上的披风,用手压着风帽,只露出一双眼睛,低头沿着石阶一路向上。
大风不停压迫而下,势要把这个冥顽不灵的闯山人吹到屈服。
风愈来愈大,就在难度即将升级,风中开始夹杂雪粒之时,一座红墙黑瓦的建筑忽然出现在眼前。
寺庙的围墙很高,一看就是躲避风沙的好地方。
李二郎快步走到墙下,躲避吃人的大风,他一边靠墙稍作休息一边张望,寻找合适的翻墙位置,很快就看到一棵歪脖子树。
歪脖子树并不高,但已足够他作为支撑点,跳过去攀上墙。
李二郎扔下草篓,摸了摸怀里的竹筒,三两下就爬上歪脖子树,随后伸展手臂从树上跃起,挂在了墙上,一个蹬腿翻身的功夫,便落入围墙的另一侧。
“越郎,到了。”
纪清越早已站在溪边等候多时,闻声后立刻登上木桥穿过屏障,落地时便出现在一处荒凉的院子里。
西北的风十分霸道且厉害,宝应四年初才锁上的寺庙,如今不到两年时间便一点儿人气也不剩,人散了神自然也走了,暮色中的寺庙看上去阴测测的,俨然彻底沦为一片阴气十足的废土。
墙壁开裂,墙皮风化脱落,屋顶上的瓦片七零八落,满地沙土枯叶碎石,被风卷到角落积成高高一堆。
白青山寺坐北朝南,面积并不大,总共不到五亩,南北长二十丈,东西宽十七丈,寺内分东西两院,东跨院为僧房,西院是佛殿区,整座寺庙共有庙宇六座。
龙王殿、观音殿、菩萨殿、大佛殿、伽蓝殿、阎王殿。
山门观音殿,东殿龙王殿配伽蓝殿,西殿菩萨殿配罗汉殿,主殿为大佛殿,形成一个完整的四合院格局,阎王殿设在东北角,与东院的僧房共用整个院子。
官家未禁佛前,李二郎与家人每年开春时都会来庙里上香拜佛,祈求佛陀保佑,因此十分熟悉白青山寺的格局。
他们未走山门,而是从东墙翻入,这里便是东跨院的僧房。
顺着一长排僧房向北望去,即可看到跨越东西两院的阎王殿。
纪清越和李二郎沿着僧房,走过阎王殿殿前,进入西院。
寺内所有屋殿门窗上都贴着县衙的封条,两年过去,这些封条已风化破碎,顺着木板上纹路裂开,或直接脱落。
大佛殿是整个寺庙最大的殿宇,几近方形,屋顶鸱吻秀拔,举折平缓,出檐深远,正面设板门和直棂窗,窗户由内封上木板,门上挂着一把铜锁。
纪清越转身去看李二郎,问他来这里是什么意思。
“记得有一年,我与阿娘进殿内拜佛,当时不知要来甚么贵人,僧人们从殿后搬出五张座屏,横在大殿之中,每一张座屏上皆是一幅画,画作皆是历代住持为殿中大佛所作。”说着,李二郎不知从哪掏出一根木签,就要去弄门上的锁。
纪清越自觉让开位置,“你的意思是画上有线索?”
天色已渐渐昏暗,风夹着雪粒飞速擦过寺内的建筑,发出沙沙的摩擦声。李二郎蹲在地上,将木签慢慢插入锁眼中,动作细微地调整木签角度。
“我虽记不清画上的内容,但仍记着一点,画上有字和印章,若这五人皆不是白青山僧,再去库房看看。”
只听“咔嚓”一声,铜锁开了。
纪清越好奇李二郎怎么学会开锁的,李二郎只是笑笑没有回答,他小心地揭下门上的封条,推开大门。
沉重的大门发出闷响,缓缓向里打开。
殿内无窗,加上如今天气昏暗,漆黑一片,纪清越完全看不清殿内的情况。
两人为了躲避呼啸的大风,走进殿内关上门,大门关上的那一刻,纪清越觉得耳边瞬间清静下来,凌乱的风声终于被挡在门外,借着他从画里拿出一盏油灯。
随着火折子点燃油灯,照亮殿内的一片地方,微光之下,纪清越也得以看清殿中的一切。
也正是因为看见,才被深深地震撼。
与殿外的破败不同,殿内的东西被保存得十分完好。
殿内数十尊佛像主次有序,大佛殿内正中是一具直达屋顶的巨大佛像,色彩艳丽,佛光四照。佛像梳着螺旋发髻,方圆形的脸面额丰满,身披袈裟,神情慈悲安然。
佛坐莲台,手结佛印,尊贵而端庄,严肃而安详,似在讲经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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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弥座左右的两位弟子身披袈裟,右侧沉稳干练,十分虔诚,左侧身材结实,眉宇间充满智慧和慈悲。
弟子两旁的胁侍菩萨面如满月,耳垂饱满,戴璎珞约宝环,腰部弯曲,赤脚站立于莲台上,丰腴的身姿,光彩夺目的配饰,显得雍容华贵。
大佛座下是两尊单膝跪在莲台上的供养菩萨,手捏佛印,慈眉善目。
头戴天冠身披霞衣的菩萨,双手合十满脸纯真的童子,护法天王头戴盔身着甲,威武雄健地分立两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这些佛像栩栩如生,纪清越站在大佛面前,与立在大佛两侧恭听经文的童子一样,仅看造像,那些晦涩难懂的经文仿佛变成视觉上浅显易懂的画面,由眼睛直直撞入脑海中。
不仅是佛像,还有四周的壶门与叠梁上,皆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殿内的壁画也蕴含丰富的色彩与画面,述说佛的故事。
李二郎没有打扰纪清越,而是安静地绕过列在佛台的佛像,来到大佛身后,看到印象中的那五张比人还要高的座屏。
好久,纪清越才回过神。
李二郎在大佛身后低声唤他,他捧着油灯慢慢走过去,随后也见到了那些屏风。
座屏上画着五幅风格迥异的佛像,有的精工细密有的粗犷简略,有的大佛庄严妙相慈悲仪容,有的大佛怒目扬眉肃然威严。
五幅画,五种风格,对应五种人们想象中的大佛。
纪清越不敢将油灯凑近,避免污染到这些画作。
确实与李二郎说的那样,大佛画像上题字盖印,字迹和印章都不一样。
两人仔细地分辨,对照《松林草庐图》看了一遍又一遍,字迹一不一样他们无法确认,很明显的,印章完全不同。
纪清越和李二郎面面相觑,都忘记他俩的文化程度不高,如今连印章上的字都认不得,怎么敢信誓旦旦地来找线索。
印章认不得,那就老老实实看字迹吧。
相比于白青山寺中迷茫的两人,李三郎倒是发现的意想不到的收获。
从小读书的他很快就适应新书院的环境,夫子学识丰富管教严厉,同窗们一心念书,偶尔发生了摩擦也能很快解开。
青石书院虽收了不少富家子弟,但也考进许多寒门学子,李三郎一向不惹事,为人处事轻易不做出头鸟,每日的任务就是念书做题,在书院里过得还算愉快。
这天也不例外,来到书院后,与往常一样,上课时听夫子讲课解题,休息时钻进藏书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