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郎摸摸涂满淤泥的莲藕,看得出罗梁成他很仔细保存莲藕,一节藕段上都长出一撮小小的尖尖。他举着藕段,指着那一节尖芽问:“阿娘,能给我这根长芽的莲藕吗?”
李珍娘笑道:“莫不是二郎你想种藕?我们这哪能有水塘种藕啊!不过倒是可以找个缸试一试,我瞧见郎君的主家就种着一缸莲呢!”
李二郎也不辩驳,只继续问:“那我便是问了,阿姐姐夫,我想要这藕!”
“你若是要,我与你便是,客气什么。”李珍娘笑着骂,她与李二郎年纪相差不大,出嫁前两人是相伴相玩得最久的姐弟,关系非常好,说着话都忍不住透露着亲昵:“反正我与郎君没意见,你问问阿娘,这藕也是一叠菜呢,做菜的是阿娘,你问她答不答应吧!”
李珍娘看一眼就知道李二郎跟阿娘闹矛盾了,他对阿娘的态度很不一样,两人的气氛有些僵硬,她一时半会还摸不清是什么矛盾,于是故意拉话给这两人。
李阿娘想了一会儿,支吾地点头,让李二郎自己拿走。
“多谢阿娘。”李二郎欣喜地拿起藕芽,罗梁成带来的东西也已经放好,于是李阿娘招呼着大家进屋聊天。
李珍娘嫁去的村子距离娘家有些距离,坐驴车来回就要花费两三天,所以一年里她回娘家的次数并不多。因为那个位置靠南,雨水比上李村多,周围的环境自然比上李村优美,大部分村民都把手里的田卖出去了,罗梁成家里也一样,卖了地一部分地,如今是给地主绅贵干活。
罗梁成他们平时就是给主家种地,因为主家有一个亲戚在京城种莲藕,秋收完之后他们就要去收藕。他是家里的老大,娶李珍娘时用的就是卖地的钱,卖掉自己的几十亩地后才凑够聘礼钱,现在家里只留下三十亩地,主要种粟米来纳粮税。
罗梁成有一个与李二郎一个年纪的弟弟,今年刚入账领地,暂时缓解了家里的田地困顿。
这样周转其实没什么,他们一家主要靠给地主乡绅做工为生,按时缴纳粮税即可。四年后罗家三郎入账,到时留下家里比较肥沃的田地,剩下的都卖掉,凑罗家二郎三郎的聘礼钱。
李珍娘跟着公爹和罗梁成去种藕收藕,几十亩水塘,三五月种藕,十月收藕,忙碌起来费人费劲,家里的田都是交给婆母与弟弟们管,所以她根本没空回娘家。
午食徐晴与李阿娘下了功夫,煮了许多李珍娘以前爱吃的菜。
莲藕放进地窖里储存,等家人都回来了再一起品尝。
吃饱喝足,李阿娘与李阿奶一群女人凑到一起说悄悄话,剩下的男人就让他们自己待着。
不用李二郎猜,他也知道阿娘拉着阿姐要说什么。
罗梁成比李二郎大两岁,但看着比李二郎老气,但他性格好,对珍娘好,李二郎也就喜欢这个姐夫。他带着姐夫去书房,时不时聊一些话题,不至于冷落。
罗梁成走进书房,眼神流光,天生崇拜文化与知识的习俗让他很是羡慕李家有个这么好的书房,书架上满满的书册,还有墙上画着的画。他暗暗发誓,若是将来与珍娘有了儿子,一定要送去念书。
李阿娘房里,几个女人坐在炕床上,桌上摆着一些小点心,众人一边吃点心一边聊天,李锦娘则是待在角落,手里打络子,不参与她们的聊天,只是竖着耳朵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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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娘你可有动静了?”
李珍娘摇头:“上次受寒到底还是影响到身体了,吃了许久药都未见成效,再等等吧。”说到这个李珍娘也无奈,“原本我与郎君都想着顺其自然,可村里有个与婆母交好的人,她家新妇进门不过两月,就传出消息,婆母回来日日提起,我这心里才不好受……”
李阿奶叹气,握着李珍娘的手,进屋许久还是温凉温凉的,怎么捂都不热,她忍不住骂道:“要是罗家敢说你闲话,你就骂他们,若不是他们舍不得让二儿子下水,怎轮到你这个刚进门的新妇去干活,才受了冻落下病根……”
李珍娘心疼老人:“阿奶别生气,那时候确实急迫,主家催得紧,我心疼郎君要没日没夜收藕,就帮了几日,没想到会落下病根,原想在家里身体一直很好,什么活都能做,不曾想身体竟然如此金贵,阿奶你们说,我这算不算穷人命落在一副贵人身里?”她语气尽量轻快,宽裕自己和家人:“婆母她自己也知晓为何我这般久都怀不上,她敢说我就敢呛,总归郎君是站在我这边的,今年收藕时她就不曾要我下水……”
李阿娘急了:“她还敢!”
“哎,阿娘,如今我觉得已经好多了,药已经吃完了,郎中说只需静养着顺其自然,孩子该来时总会来的。”相比孩子,李珍娘更担心的是种粮的事:“阿娘,我听主家的仆人说,年后就要提税了……”
一说到要提税,房间里一时间气氛都凝固了,距离上次加税没过多久,如今怎么又要加税?
李阿娘反应更大,被李珍娘拉住才没从炕上跳起来。“阿娘也知,罗家不同于我们家,如今不算金郎新发的一百亩地,家里才三十亩良田,每年纳粮后,家里都要额外花一笔钱去买粮食,粮食不涨价还好,上次涨价,可把我们吓死了。”说到上次的涨价,李珍娘还心有余悸,“阿娘可知,金郎这次领的都是什么地?”
金郎是罗家的二儿子罗金成。
李阿娘讷讷地猜测:“总不能全是露田……?”
“阿娘猜的不错,金郎分到的全是从未开垦的露田。附近的良田有一亩算一亩的全被大户人家买去,县衙已经许久未收回良田,如此这样,我们怎会分得到良田?如今发到我们手里的都是露田……”
书房里,罗梁成也提及加税的事。“我们随主家南下采藕,听到主家的表姐夫提了一句。你也知道,我主家的表姐十几年前嫁了甘州的一个税务官,任期满后便回京述职了,随后他们一家就留在京中。主家表姐看中一个带有几十亩水塘的庄子,便租下来种藕,于是每年我们都会跟随主家去京城,这一趟,我们听到许多消息。”
书房里两人在交谈,一个看不见的人也在默默关注,纪清越听到声音时也支起耳朵,罗梁成一点儿都没发觉还有另一个听众。
“姐夫难不成知道最近粮价飞涨的内情?”
罗梁成摇摇头:“内情算不上,我主家表姐夫如今是户部的一名小官员,听说他们最近好像忙坏了。”
李二郎一脸洗耳恭听的样子,罗梁成也不卖关子:“主家表姐夫官场上劳累,主家的表姐心情也不好,主家这次去竟没见到她,来的反而是主家表姐身边的女使嬷嬷,打听一番后才知道主家表姐家中事务繁多,每日忙得焦头烂额,便让我们自去挖藕。最奇怪的是,主家表姐来年不打算种藕了,刚收上来的这批藕,主家表姐也是半送半卖地处理了。”
“为何突然不种了?藕在北方可是金贵值钱的稀罕物,每次收藕回来,你家主不都是带着上千斤藕回甘州倒卖吗?如何不做了?”
罗梁成也不清楚原因:“我也不知,此次主家未曾亲眼见到他表姐,乍一听女使嬷嬷如此说,主家还以为她在胡说,当场大怒。可后来那位嬷嬷拿出主家表姐的亲笔信,主家看了信后也不吵了,连忙让我们赶紧收藕,之后分毫不提拉藕回去的事,收完藕的第二天主家就带我们匆匆离开京城。让我最惶恐的是,此番劳作不仅结了银钱,主家表姐还给我们每人发几十斤藕。”
太反常了,好像在急着出手和处理一样。
莲藕在北方,卖之前运作一下,炒一炒价格,一斤出价千文也是有人愿意掏钱的。
“而且还听说许多私下租用水塘种藕贩卖的官员,都悄悄撤走了……”
长安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对藕这样避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