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盛咬紧牙，想起了什么也点点头。

杨三强看到杜盛眉头紧皱，赶紧放下胳膊。

杨三强情绪忽然激动，是因为想起几个月前的一件事情，当时杨三强已经在耶鲁上学，每天在图书馆和家里两点一线，专心学习，那时候塞缪尔还没有找去纽海文。

杨三强每天进图书馆都是直接去各大书籍区借书，然后就找地方坐下读书，到天黑都不带挪窝的。

事情的发生都毫无预兆，毫无道理。

一天早晨，杨三强和普雷斯科特一起走进图书馆，像往常一样，一切都很平常。

进门不远，普雷斯科特跟一个图书管理员打招呼，这个管理员是一位中年妇女，在图书馆门口不远处有一个独立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有五六部电话机，她的工作就是这几部电话机，还负责接收一些邮寄到图书馆的邮件。

普雷斯科特人长的帅气，嘴边又甜，很快就跟这个管理员混熟悉。

玛丽，今天早上怎么有这么多份报纸，他们人呢，怎么没有人帮忙，就留你一个人搬这些沉重的家伙。普雷斯科特走上前去，站到她身边问道。

那个叫玛丽的中年妇女正弯腰将厚厚一摞报纸往墙角挪动。

普雷斯科特，你小子，有空在这里动嘴，你还不如动手帮老娘帮这些沉重的家伙。嗨，没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批报纸会集中送来。玛丽直起腰，用脚踢了一下那堆报纸。

嗨，山姆，早。玛丽看到杨三强也习惯的打了一个招呼。

早，玛丽。杨三强也只好上前帮这个管理员搬报纸。

一个个邮包从美国其他地方邮寄过来，捆扎的都非常结实，外面还包着防水布或者是油纸。

玛丽见两个小伙子帮忙，也弯腰继续挪动包裹，嘴也没闲：这些都是全国各地的报纸，嗯，有名的报纸或者一些没有名气的报纸，我们图书馆会收藏这些报纸，按照它们发行的日期，会有其他工作人员收拾。现在，我们只要将它们搬到一边，不会挡你们这些学生的路。

玛丽，我们图书馆为什么要收藏这些报纸？普雷斯科特好奇的问。

这件事还是我们伟大的校长哈德利教授决定的，每隔几个月就会有一大批报纸会送来图书馆，你们现在看到的还是其中一部分，应该还有很大一批在路上呢。刚开始还只是收集新英格兰六州的报纸，后来越来越多，东海岸的报纸都寄过来，现在连西海岸发行的报纸也往这里运。才两年多的时间，这些报纸就已经填满了两间巨大的屋子，图书馆后面新扩建的楼体你们都知道吧，这些报纸经过整理后都会被送进那里。

玛丽一边咬牙挪动邮包，一边抱怨，还看了一眼杨三强，眼前这个华族人的老师就是哈德利教授，这个奇怪命令的下达者，她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做一次劳累活计的始作俑者。

有两个小伙子帮忙，玛丽的任务很快就完成。

她直起身，拍拍手，脸上因为消耗体力都挂上红晕和汗水：小伙子们，谢谢你们的帮忙，要不要进去喝一杯咖啡。她指着自己那间不大的办公室。

谢谢玛丽。普雷斯科特说着就往那个小办公走去。

你不一起吗，山姆？玛丽问道。

不，我还得去看书。杨三强微笑着拒绝了这个面容姣好，身材发福的中年妇女。

普雷斯科特回到杨三强的座位边上，他手里多了沓报纸。

咖啡好喝么？

当然，这些报纸是我向玛丽借来的。都是纽约的报纸，有好几种呢。普雷斯科特将报纸放到杨三强桌旁，也坐下来，开始翻看。

杨三强在看书，普雷斯科特在一边看报，记忆各种法典和法律文件堆他来说压根一点也不吃力，他打算好了，花一定时间学习，拿到足够的学分就行，剩下的大把时间可以用来做其他事情。

现在的时间是我们十八岁，十九岁，二十岁的时间，可以相信这是我们人生中最无忧无虑，最美好的时间段，如果我将这段时间都花在这些厚重的书本上，将来老了想起来会不会后悔？肯定会的！我可不想在我外祖父这个年龄想起过去，记忆里全都是各种法典和案例。普雷斯科特理直气壮的为自己偷懒行为辩解。

美国总统？杨三强问道。

我没忘记，可是，可是山姆，我越长大，知道的越多，越努力却越觉得那个位置离我好像更远。被杨三强提起他少年的梦想，普雷斯科特当时情绪低落很多。

没事，我们努力过就不会后悔。杨三强只好安慰好朋友，感觉是自己挖的坑还得自己填。

我不会忘记的，山姆，我们说好了你会帮我的，对吧。

得到杨三强的点头肯定，普雷斯科特的情绪去得更快。

快乐是需要寻找的，普雷斯科特努力学习也努力寻找快乐。

什么鬼东西！普雷斯科特忽然低声惊呼。

杨三强抬头看向好友，普雷斯科特也看向杨三强，脸上有点尴尬，这很少见。

山姆，这有一个新闻，你看看。普雷斯科特递过一张报纸。

这是一张小报，报纸页面比纽约日报这类报纸要小些，纸张更薄，字迹和图片倒是印刷的很清楚，一份报纸只有两张，报纸名叫猎奇。

杨三强接过报纸扫视一眼，奇怪的看向普雷斯科特。

下一页。普雷斯科特努努嘴，示意杨三强往后翻。

一张图片，图片里面有三个衣不蔽体的人蹲在铁笼子里，这个一篇广告，里面介绍了在纽约中心公园里正在办一个猎奇展览，有各种稀奇物品展览，还可以看到好多珍惜动物，只要二十美分的门票就能进去一饱眼福。

杨三强眉头紧皱，看向普雷斯科特。

山姆，我们来学校那天是不是路过中心公园还救了小哈里曼？

嗯，我记得的。

对不起，我没跟你讲这件事，这个猎奇展览我早就知道，这个笼子里的人应该是华族人，是那个办展览的老板从南亚带回来的，没想到他竟然登报还拍照片。

普雷斯科特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呼。

杨三强呼出一口长气，想起当时和普雷斯科特聊天的时候，他的确有不对劲的地方，可是，这件事怪不得普雷斯科特。

没事，普雷斯科特，你要不要喝杯咖啡？我去玛丽那里给你带来！杨三强起身问道。

跟玛丽打过招呼，直接要了司贤意家里的电话，司一拳不在家，杜盛去上补习班也不在家，是一个仆人接到的电话，杨三强留言说了自己身份就让他记下图书馆墙上的号码，让杜盛回来记得回个电话，。

玛丽的咖啡很普通，跟普雷斯科特每天喝的咖啡档次相差太多。

杨三强答应玛丽明天普雷斯科特会带一包好豆子送个她，玛丽当然开心的答应一会有电话找杨三强会帮着过去叫人。

杜盛中午到家就回拨过电话来，杨三强告诉他找一张猎奇报纸，告诉他报刊日期，还告诉他里面可能牵扯到华族人。

猎奇是一个小报纸，发行量不大，但是华埠安良堂要找还是非常容易，杜盛接到电话午饭都没吃就到处找报纸，让人去打探消息，三哥在电话里的声音非常冷，竟然没有跟自己有一句寒暄。

司一拳回家吃午饭，开饭了，发现阿盛今天竟然午饭都不积极，一直守着电话，他阿妈去喊过几回也没来饭桌。

一个急火火的声音惊动了在后面吃饭的司一拳，他听了听，放下筷子，走到前厅来看看怎么回事。

一份旧报纸，一通电话，让司一拳和杜盛更没有吃饭的心情，关键这件事竟然还是在外地上学的杨三强提醒下才知道。

司一拳坐在椅子上捏着那份报纸，嘴里喊了两句：安良堂，安良堂。

阿盛，你让过来我来打电话。司一拳走到电话机边上，开始要电话。

事情有地头蛇安良堂打听很快就弄清楚。

这个在纽约中心公园里办猎奇展览的老板原来是一个普通的贸易商人，往来于南亚诸国和美国，相互运送一些物资，生意不好也不坏，经营多年积累的家产也算丰厚。可惜，这个商人沾染上赌博的恶习输掉大半家财，他将在南亚的固定产业变卖又搜罗家里剩余的贵重物品抵出去凑够了几船稀罕物资运回美国，想搏一把好翻本。

该着这家伙运道不好，往来跑惯的海路竟然遇见风暴，几条货船只有自己乘坐的那艘幸免于难，最后这个商人只是带着三个仆人和一船动物回到美国，几乎可以用身无分文来形容这落魄商人。

这个家伙脑子好，没有变卖那些珍稀动物，他走到一处就圈地弄一个展览，收门票，有三个仆人伺候这些动物和商人，就这么一路走，一路办展览，终于走到纽约。

纽约中心公园已经荒废多年，公园管理处形同虚设，白天到还好，有市民进来游逛参加一些集体活动，可是到天黑，普通民众就不敢进这座黑呼呼的巨大公园，这里面只有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住在各个隐蔽的角落，就是纽约警察也得等天亮才愿意进公园。

破产商人到纽约中心公园后就没在继续流浪，他将珍惜动物安置到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馆场，写了画报，拉上门禁售票办展览。

开始这个小型的猎奇展览收入还可以，可是时间不长，就那十几样动物就引不起纽约民众的好奇心，破产商人的收入持续下滑。

不知道是破产商人自己想出来的注意还是从哪里找到的灵感，这个家伙找人制作出一大批似是而非的东西来，比如天使的羽毛，圣主的裹尸布，刺杀凯撒的卡西乌斯之矛，一卷羊皮纸密图里记录着失落文明的秘密，一枚刻着奇诡图文的金币传说是海岛之王留下来的宝藏钥匙，参悟金币上的图文就能找到三百多年前海岛之王的宝藏，里面金币堆成山，银币贱如沙。

有故事，有实物，猎奇展览生意果然又火爆起来，破产商人犹嫌赚钱不够快，他竟然将对他忠心不离的仆人一家给关进铁笼，剥去两个大人的大部分衣物，才七八岁的小仆人连一块遮羞破布也不给。

这两个年岁大的仆人是当年他在南亚做生意的时候花了大约五十美元买回来的猪仔，猪仔其实就是被贩卖出国的华族人，他们或自愿或被骗、被人当作猪仔一样贩卖，这些华族人为了活命，努力工作，劳累至死是常事。

猪仔们辛苦劳作从来得不到金银钱钞，拿到手的报酬要么是一张雇主开出来的票据，只有雇主承认，拿到别处就是白纸一张。后来拿到手直接就是代用币，为了节省成本，防止心灵手巧的华族人伪造，那些雇主不用纸质或者竹木制作，他们用南洋到处可见的陶土烧制出各色陶瓷代用币，各种形状都有，方孔带字的铜钱样式，各种小动物样式等等。

破产商人买来的两个猪仔花费钱多，中人跟他签的是死契。商人没破产的时候对这两个猪仔还好，只是让他们做些家务，吃穿倒是不缺，从来没给过工钱，没想到这对年岁不小的仆人还生了一个带把的小猪仔。一家三口对这个主人忠心耿耿，努力的给主人干活，从南洋到美国万里追随，从没想过背叛，最后落得个被撕掉衣服塞进铁笼子的下场。

破产商人为了增加神秘感，他剃光了父子两人的头发，给他们留了个金钱鼠尾辫，不让一家三口洗澡，将他们一家人弄得脏兮兮的。

这一家人晚上要出来帮主人干活，打扫擦洗，伺候那些动物还有主人，白天再被关进铁笼被人参观，三口人吃喝拉撒全都在一座小小的铁笼里。

铁笼外面挂着一个木牌，写着来自神秘东方的一家人，木牌上还详细编写一个探险队进盛国边境丛林探险，历经千辛万苦，死了不少英勇的探险者才将这一家三口带出边境的故事。

绝大多数美国人没有去过远东，他们的认知就是华埠和华埠里的华族人的模样。可是华埠街道看起来也跟周边街道没有太多不同，华埠里的华族人也说英语。

遥远东方的神秘和富有在西方传说里历经千百年，他们也想知道真正盛国和盛国人的模样，他们不会关心万里以外的远东已经发生过什么或者正在发生什么，是否还有大盛的存在，而猎奇展览只需花费一点零钱就能满足好奇心。

破产商人登报宣传，越来越多的纽约人慕名而来。

安良堂众人没有通过手段将这铁笼里的一家三口弄出来，因为这一家三口没有护照，他们进美国的时候，破产商人给他们是按照牛马牲口报关、交税。

司一拳按捺下不快，让自己的法律顾问找到破产商人，花了钱买下铁笼子里的一家人，又花钱将他们送去南美，在那里的华埠可以给他们一家人安排一个合法身份且能找到糊口的工作。

让安良堂的人没想到的是，那一家三人被从笼子里弄出来要带走的时候，竟然齐齐下跪给那个破产商人磕头告别。

可怜，可叹。

麻木不仁。

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一时间各种情绪充满在场所有华族人的心里，哪里还管的上在场外国人的眼神。

得知前因后果，杨三强也沉默好几天，墙角那块田地被他翻来覆去的挖了好几遍，再也找不到一粒花生米大小的土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