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内烛火突然爆出灯花,边章的手指在茶案裂缝中又深陷几分。李蘅君无声地握住丈夫颤抖的手,茶雾在他们之间升起又消散......
苏凌沉吟了片刻,遂又问道:“既然孔鹤臣已经将前辈安置在了龙台深巷的一处宅院之中,也并未对尊夫人和瑾儿下手,想必随着事情逐渐的平息下去,您应该留在龙台,暗中为孔鹤臣出谋划策才是啊,可为什么后来前辈却远离龙台,来到这渤海......还有您又是如何成为户部隶属寺庙寂雪寺的主持的呢?......另外,孔鹤臣说的,要您帮他做的另外一件事是什么?......”
边章冷笑一声道:“这已经很明白了,他要我做的另外一件事,就是半年之后,从龙台动身,前往渤海寂雪寺,落发为僧,做这寂雪寺的主持啊......”
“什么......!”苏凌和林不浪皆是一惊,觉得孔鹤臣这样的安排,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孔鹤臣千辛万苦的将边章一家人救出沙凉,又寻回边赋一家的尸体和头颅,更为了满足边章的要求,向靺丸部讨来一梦枕,令边赋的头颅不腐.......目的,就为了让边章去渤海,落发为僧?这简直太不好理解了。
边章看着苏凌和林不浪惊讶的神情,凄然一笑道:“不好理解?呵呵,苏凌啊,你还是太小瞧了那清流一派啊,他们自诩清流,做的事情要比萧元彻肮脏和龌龊数倍......只是他们善于用清流手段,把自己伪装得很好罢了......”
边章顿了顿,又道:“苏凌啊,说了这许多了,你是不是没发现,你忽略了一个问题......”
苏凌闻言,先是一怔,疑惑道:“忽略了一个问题?......还请前辈明示......”
边章沉声道:“之前,你一直问我,那释魂林中死后被做成干尸的六个人,到底是谁,我为何要杀了他们,还不解恨,还要将他们做成干尸么?可是,我说到现在,却没有提起这六个人任何的事情......而你也没有再问,不是你忽略了这个问题么......?”
“额......这......”苏凌挠了挠头道,“晚辈听前辈讲述边家巨变,还有您的惨痛遭遇,着实感同身受,一时间将此事忽略了,不过......”
苏凌抬头,看向边章道:“晚辈相信,前辈乃是大儒名士,想要说的时候,无需苏凌再问,也会主动相告的......”
边章淡淡点头,长叹一声道:“现在到了可以将他们六人为什么要死的原因都告诉你的时候了......也正是这些原因,才让我彻底的认清了孔鹤臣的真面目,这也是我最后无法留在龙台,远赴渤海的原因......”
“我在那府宅之中足不出户,住了五六日。但蘅君还是可以出门去的,她是一个妇道人家,龙台早无亲人,唯一认得她的只有萧元彻和丁夫人,所以,她出门还是比我安全的,加上那府宅之中,还是缺少一些生活上的必须品,瑾儿年岁小,太学又因为雪大散了学,她在家中憋闷,便总吵着蘅君带她出去看看龙台城的热闹......”
“蘅君没有办法,只得过来征求我的意思,我见瑾儿的确在宅子中无趣,宅子中亦需采买一些物什,便告诉蘅君,要她蒙了面纱,带着瑾儿出门,早去早回,一切小心......”
“他们娘儿俩,上午出去,一直到了晌午十分,仍未见返回我在宅中心如火焚,异常的着急,几次想要不顾一切的出门去寻,但我亦知蘅君素知轻重,决然不会因为贪图热闹而耽误回来的时辰,我便想着,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了......”
“就在我万分着急的时候,我听到了瑾儿的笑声,由远及近从院中传来,我赶紧走了出去,见蘅君带着瑾儿回来,手中却空无一物。我有些奇怪的看了蘅君一眼,她正揭了那脸上的面纱,我看之时,只觉得她神情不对,似有不快。”
“我刚要出言相问,蘅君便让瑾儿回厢房去,由孔鹤臣府上拨来的丫鬟陪着,然后她低声跟我说,夫君随我进内室,有事要讲......”
“我不明所以,跟着她走入内室,心中有气,刚想埋怨她耽搁了这许久未回,却什么东西都没买,空手而回......却见她神情凄然,竟无声落泪......”
边章缓缓叹息,声音低沉道:“我心中一颤,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却从袖中掏出一物,说是今日龙台街上,有百姓散发传看的......让我看看再说......”
苏凌问道:“那是什么......”
一旁的李蘅君却幽幽开口道:“《诛逆檄文》......”
“是前辈初来龙台,应孔鹤臣的要求写的那篇檄文嘛,那不是前辈笔锋讨伐萧丞相的檄文......这有什么问题吗?”苏凌不解道。
“是那一篇,却又不全是......”李蘅君惨然一笑道。
小主,
“那一篇,诛逆诛逆,矛头对准的萧元彻一党......而我那日带回的那篇,虽然大体上都保留了我夫君的字句,但......却将所谓的逆,从萧元彻改成了我夫君边章......不仅如此,将我夫君原先写的笔伐萧元彻的激烈字句言辞,统统的删掉,改为了历数我夫君这个“边逆”的种种罪行,除此之外,还在最后,对当今天子和萧元彻进行了辞藻华丽的歌功颂德......”
李蘅君声音愈冷,“那些辞藻字句,现在想起来,还令人作呕!......”
边章接过话道:“呵呵.....直到我看到那篇我写的,却被动过手脚,而我却还被蒙在鼓里的《诛逆檄文》,我才明白,原来诛逆檄文这四个字,便已经藏了猫腻了......”
“诛逆,诛逆......诛的那个逆,是我边章啊!哈哈哈......”
密室之内,满是边章讽刺而凄凉的笑声。
苏凌也不由的剑眉倒竖,沉声怒道:“孔鹤臣早就这样打算了吧,他这是欺前辈不能出门,想要瞒天过海啊!其心可诛!可诛啊!”
边章笑罢,方又道:“我看了这所谓的诛逆檄文之后,早已经气的怒不可遏,便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到孔府去找那孔鹤臣讨要说法,却被蘅君所拦......”
“蘅君又告诉了我另外一件事,更是让我又惊又觉的不可思议......”
“我原本想着带瑾儿外出采买一番,也算带她玩耍和见识了一番京都繁华......却没曾想,看到了这篇篡改过的檄文,当下我便想回去告诉夫君......然而就在我扭头之时,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女娘......”李蘅君道。
“女娘?她是谁......”苏凌问道。
“我在沙凉时,房中伺候的丫鬟,名唤娇杏......”李蘅君道。
苏凌点了点头道:“这虽然巧合,不过倒也可以说得过去,边府生变那晚,前辈和您遣散了府上的仆人和丫鬟的,这娇杏来到龙台,也合理啊......”
李蘅君点头道:“我并非怀疑她为何会出现在龙台,而是我看到她身上穿的装束,让我心惊肉跳......”
“她穿的是孔府中,众丫鬟统一的衣衫!......”
“啊?......这!”苏凌倒吸了一口冷气。
“即便如此,我只是疑惑,也并未过多的怀疑,有可能是她来到龙台,进了孔府做了丫鬟,这娇杏平素办事麻利,颇有眼色,能在孔府做丫鬟也不是不可能......于是,我想过去偷偷跟她打个招呼,毕竟她跟随我多年,对我也好,我遣散她们的时候,她哭得最伤心,我在心中一直把她当做姊妹看待......”
“可是,当我想走过去时,她的身旁却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爷爷穿着孔府仆人的衣服,两个人看起来十分的亲热,眉来眼去,调笑不止......不仅如此,这个男人,我也认识!”
边章截过话道:“这个男人,是我边府的总管,奴随主姓名唤边忠!......”
“这......”苏凌和林不浪只觉得一阵窒息。
苏凌的脑筋飞速的转动,忽的沉声道:“前辈家的总管和丫鬟同时出现在京都,还皆穿了孔府下人的衣裳,而且眉来眼去的......那是暗中有私情无疑了......可是他们既然是前辈府上的人,为何......”
“只有一种可能!”苏凌神情一凛,“这个总管边忠和这个丫鬟娇杏......他们暗中的身份,是孔鹤臣早就派去前辈府上的眼线!......”
李蘅君深深看了苏凌一眼,点点头道:“我见他们二人出现,心中所想跟苏长史想得差不多,于是便告诉瑾儿不要说话,跟在我的身边,瑾儿虽小,但显然也认出了他们,只是见我一脸严肃,十分听话没有出声......我一边佯装在摊贩前买东西,一边暗暗的跟着他们,见他们在坊市中转了一圈,然后去了龙台最北边的河边......”
“那里人少,我跟瑾儿躲得远远的,却见他们两人见四下无人,便开始肆无忌惮的搂搂抱抱起来,所做之事......不堪入目!”李蘅君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
苏凌冷笑道:“这是瞒着主家,私下幽会啊......这两个人绝非老实人!”
李蘅君这才又道:“我等了一会儿,实在觉得难以入目,这才带着瑾儿返回,因为北城河边离宅子远,所以耽误了不少的时辰......”
“我返回之后,对夫君说了此事,夫君起初还有些不相信,但我十分肯定,其他人我可能看错,但是这两人......我绝对不会认错!”李蘅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