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凌心中也是一惊。
不过瞬间便明白了,这杨府上下如此大阵仗,也只能是杨文先故去了。
苏凌心中也不由的一阵叹息。
说到底,他杨家是被人摆了一道,这大晋十几年的老臣,落得的下场竟然如此。
苏凌心神大动,寂然无语。
萧元彻也是瞳孔微缩,忽的从车上疾步而下,来到高举着灵位牌的杨恕祖身前,沉声问道:“杨恕祖,你说什么?老太尉死了?你说的可是真的?”
杨恕祖这才双手高举灵位,叩头到额上流血,凄声道:“丞相大人!此事怎么可能有假?我父亲因为我的事情,一时间担忧惊惧,府中亦曾好言劝慰,未曾想今日一早,恕祖去问我父亲安,却见他已然自挂于梁上了......”
萧元彻闻言,身体一颤,头忽的疼的几乎要裂开。
眼前一黑,几欲摔倒。
慌得魏长安赶紧过来扶住萧元彻,颤声道:“主人.....主人保重身体啊!......”
萧元彻心神剧震,脸色极为难看,使劲的揉着额头。
忽的眼中两行老泪滚落。
神情哀痛,不似作假。
萧元彻的本意,并不想完全至杨文先和杨氏家族于死地,只是逼他杨氏一门站队,他以为自己要杀杨恕祖,那杨文先定然亲自到自己府上求情。
自己便可以顺水推舟,卖个人情,顺便敲打敲打他,不愁杨氏不完全倒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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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万万没有料到,杨文先竟然选择了如此极端而又刚烈的做法。
自缢而死,保全了他作为杨氏大族,最后的一点颜面。
“文先啊!......你这又是何必啊!.....文先!”
萧元彻泪眼迷蒙,神情至恸。
他并未有一丝假装的意味。
当年王熙作乱,天下二十八路诸侯共抗王熙。是太尉杨文先倾整个家族之力暗中救下了被乱兵所掳的晋帝刘端。
随后杨文先又力排众议,主张将晋帝交给当时还是奋武将军的萧元彻。
这才有了萧元彻迎晋帝到龙台,而萧元彻奉天子以令不臣的方略才得以实施。
所以从这方面来讲。
萧元彻和杨文先,可以称得上患难与共的盟友。
正因为这些事情,萧家老三萧思舒与杨文先之子杨恕祖更是自小便相交。
萧杨两家可以称得上世交。
只是到了后来,杨文先从兵部尚书进位太尉,萧元彻从奋武将军进位为司空。
由于两人的地位提升,政见开始不和,两人之间的关系才开始渐渐有了裂缝。从通家之好逐渐离心离德,势若水火。
可是即便是这样,因为之前的故旧,杨文先一直保持着中立,并未完全倒向萧元彻的对立政敌。
所以萧元彻闻杨文先竟然自缢而死,念及往事,如何不心痛?
萧元彻老泪潸然,哀痛至极出言道:“往事悠悠,不可追也!文先与我当年携手,共迎天子之事还历历在目,如今文先怎么会先我而去了呢!”
言罢,垂泪不止,更加凄然,神情沧桑。
杨恕祖见萧元彻如此,更是悲声大放,痛泪湮心。
萧元彻上前两步,执着杨恕祖的手,一眼看去,满是悲凉。
此时此刻,他对杨恕祖再也起不了哪怕一丝的杀心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哭罢多时,苏凌和许惊虎亦满脸戚戚的走过来相劝。
萧元彻这才用衣袖沾了沾泪眼,凄声道:“恕祖啊,你父文先可留有什么遗言遗书么?”
杨恕祖这才将灵位交给身旁之人,一边哭泣,一边双手颤抖的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恭谨的递到萧元彻面前,凄然道:“萧伯父......家父书桌前留有一封信......侄儿不敢擅处,呈给萧伯父.......”
连萧元彻都未曾想到,杨恕祖出言唤他,未曾用官称——萧丞相。
而是用了多年前萧杨两家友善之时的称谓:萧伯父!
多年都未曾用过了,杨恕祖忽的又唤自己为萧伯父......
萧元彻身躯一颤,热泪满眼。
萧元彻接过那封信,颤抖的撕去封签。
将信小心翼翼的展开。
工整的小篆字字行行的映入萧元彻的泪眼之中。
萧元彻忽的想起。
杨文先乃是篆书大家啊。
曾经两人诗文唱和。
自己的诗,他的篆书。
更被当时世人推崇,号称诗书双璧。
可如今,造化弄人,形同陌路,阴阳两隔......
小篆如泣血,上书:
“元彻如晤:
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吾作此书,血泪同笔墨齐下,不能竟书而欲搁笔,又恐汝不察吾衷,故遂忍悲为汝言之。
时光荏苒,岁月匆匆,今汝既老,而吾亦死也,嗟夫!
此时春寒料峭,犹如寒冬。吾坦然就死,以明吾之生为晋人,死为晋臣之志也。犹死无憾矣。
余忆吾等年少时,虽起于微末,却未敢自轻,少年英姿,勃勃而发。汝亦曾对吾言,兄弟齐心,天下何敢搦锋锐也。
当年壮志,皆发于心,吾忆之,犹壮怀激烈也!
初,国贼王熙,冒天下之大不韪也,劫掠京师,天下涂炭,天子蒙尘。汝与吾戮力齐心,讨国贼之不肖,迎天子返龙台,振朝纲于庙堂。当是时,弟与吾雄姿英发,常有报国安民,解天下倒悬之志哉!
然造化弄人。吾虽志拳拳矣,为社稷之计,尽心竭力,未有怠慢之意,披肝沥胆,常怀尽瘁之愿。奈何汝之愿与吾之愿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以致势若水火,无可挽回矣。
吾每每思之,无不痛心疾首也!
世曾有言,鸟之将死,其鸣哀乎!人之将死,其言善乎!
想吾为大晋太尉恍恍十余年,未能恪尽职守替天子分忧,此为不忠;未能使杨氏一族举足若轻,门楣光耀,此为不孝;未能不离不弃,与弟同进退,共患难,此为不仁;一人求死,而致天下苍生于不顾,此为不义。
临死自省,吾之罪深矣!
吾虽身死,亦有微言告知与弟也。
龙煌之罪,杨氏必要有所担当,死吾一人,而全杨氏一族,可矣!死吾一人,可全弟免受攻讦之祸,亦可矣!此为其言一也。
杨氏一族,几经沧桑,方有今之气象,我既死矣,望弟念乞当年同心过往,援手以照拂之,勿使杨氏消弭于泱泱人世也!切切!此为其言二也。
吾死之前,已将吾之志皆言于吾子恕祖。恕祖少不经事,文武不就,庸才而已。故吾恳弟留汝侄苟活世间,如此不成才者,弟何忧也?更况,杨氏继任之主,诚心听命与弟,比之另选他人,若天资过人,弟不好制之,何如?此为其言三也。
吾之三言,望弟念之,信之,为之!则杨氏百年亦不叛萧也!
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吾无穷尽也!
由此,何惧死乎?
倘有来世,愿为山间一风,溪中一水,空中一鸟,土中一木也,勿复为人矣!
临别沾巾,字字血泪。悲夫!”
萧元彻连看三遍,每看一遍,皆哀痛到不能自已。
待他最后一次看完这封绝笔信,早已满目沧桑,涕泪满裳。
半晌他终于缓了口气,一把将跪在脚下的杨恕祖拽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颤声道:“贤侄,替我好好给你父亲发丧!”
杨恕祖闻言,身体一软扑倒在地,大哭不止。
萧元彻不忍再看,跺脚转头,朝着苏凌和许惊虎凄然沉声道:“走,随我回府,派一队军士留在此处,如有闹事者,就地格杀!”
说着他转头缓缓的朝车驾而去。
蓦地向天一叹道:“文先兄,汝可安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