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那酒里没有剧毒,但想必你也在里面放了些东西。”张皇后冷笑一声,轻声反问道:“若是让其他人知道,你和郭家又罪该如何啊?”
听她提起“郭家”,郭贵妃怒目而视,咬牙切齿地说道:“我郭家世世代代深受皇恩,效忠陛下、一心报国,不是你三言两语便可以轻易挑拨的。更何况你空口白牙又有什么证据?”
张皇后却对她的威胁丝毫不以为意,从容开口道:“我挑拨?那要看满朝文武是怎么想的了……到时候不仅是你,还有郭家,恐怕都会迎来灭顶之灾……即便新帝手下留情,百官会放过你们吗?只内阁的几位便不会轻饶你郭氏一族。”她指着朱予焕,轻轻一笑,道:“锦衣卫指挥使塞哈智是我孙女的师傅,你的证据,我要多少有多少,昔日不取是昔日,今日我唾手可得”
朱予焕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一步,但还是顶住了郭贵妃像是要吃人的目光,抬了抬眼皮,目光迎向她。
乾清宫内一片死寂,只偶尔传来几声不祥的鸟鸣,郭贵妃浑身颤抖,像是终于放弃挣扎的猎物,她颓然开口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张皇后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像是一尊高高在上的佛像,俯瞰着渺小可悲的众生,她轻声道:“只要你愿意殉葬,我会善待你的儿子们,保你满门性命无虞③。”
郭贵妃似乎是没想到张皇后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许久之后才开口问道:“为什么……陛下也什么都没有说吗?”
她的眼睛紧紧盯着张皇后,像是在祈求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张皇后只是望着她,一言不发,但那沉默便已经代表了太多。
朱予焕看到郭贵妃的双肩轻轻颤动,却已经没有了再闯进去的勇气,心底不免有些感慨。
至少郭贵妃也明白,这样的争斗至死方休,只有她们两人中的一人死了才有可能终止,换成任何一人胜利,都不会轻易放过另一人。郭贵妃虽然心机手腕一般,用的方法更是愚蠢无比,可她至少能够狠得下心。
朱予焕扪心自问,自己是不是太过缺乏这种决断力。
郭贵妃望着紧闭的殿门,再次看向张皇后,道:“张双仪,我要你对天发誓,若是我殉天后你没有善待我的母族和儿子,你的血脉世世代代短折而死!”
朱予焕没想到郭贵妃开口竟然是发誓,若非古人信奉此道,恐怕张皇后也不会搭理这句话。
毕竟这“善待”本身就是个伪命题,郭贵妃这个母亲死了,她的三个儿子就是活得再好,也永远失去了母亲,又何谈“善待”呢?
张皇后淡定应声道:“贵妃,你如今是真的神志不清了,你胆敢诅咒皇家血脉?”
“我在你手中的把柄还少吗?”郭贵妃嗤笑一声,惨淡开口道:“更何况我咒的是你,只要你答应我,我今晚便一条白绫抹了脖子。”
“我答应你。”
郭贵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指着朱予焕道:“好,到时候你让她来看着,我郭令荣言出必行、绝不反悔。”
朱予焕瞪大眼睛,转头看向张皇后,道:“奶奶……”
不是……怎么还有她的事儿?
张皇后的神情格外冷酷,轻松答应:“好啊,我不牵连你的家人,但你若是违反誓言,天诛地灭,永世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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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贵妃闻言扯出一个笑容,像是被牵住的之人一般,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竟然笑出了声,指着张皇后道:“你还是那副样子,虚伪!装作贤妻良母,不过是为了你的那点权力罢了!”她转过身,看着灰败的天空,边笑边走下台阶。
若不是乾清宫地盘大,郭贵妃这样大笑,恐怕早就被偏殿拟旨的几人听到了。
张皇后看着那个失败离去的背影,嘲弄道:“你又怎么会明白权力意味着什么呢?唯有权力才能保护自己。”
朱予焕一愣,忍不住问道:“奶奶……你没事吧?”
“永乐十二年,我的癸水十月未来,太宗爷命太医为我诊治,却被她谣传我是身怀皇孙,他更是不准太医为我开药,一定要我‘诞育皇孙’,嫁为人妇十几载,我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竟还抵不过一个腹内血瘤……若非太宗爷坚持,我恐怕早就没命了④。”张皇后似笑非笑,声音里却满是悲哀与嘲讽,喃喃自语道:“一个连自己的性命都护不住的太子妃、皇后,当了又有何用?不过是天下人的笑柄罢了,嫁入天家,命中注定躲不过是是非非,倒不如硬下心肠过这一生,反倒福禄圆满。”
听完她的话,朱予焕不由默然,许久之后才牵起张皇后冰冷的手,道:“奶奶,你有自己,何须他人。”
“是啊,我有自己,何须他人?”张皇后垂眼看向朱予焕,她弯下腰,双手按在朱予焕的肩膀上,低声道:“今晚替奶奶去看着她,等她真的殉上你再回来。”
朱予焕对上张皇后满是血丝的眼睛,又看了看不远处正在等着皇帝驾崩的众人,最终还是点点头,道:“焕焕明白。”
如张皇后所说,生在皇室总要面对这些,她确实无法躲避,既然如此,又何必再躲?
不过能像张皇后这样连子孙后代都无所谓的人,确实是古今少有。
察觉到朱予焕有些踌躇的目光,张皇后却一笑,似乎是如释重负,她开口问道:“你是怕贵妃的诅咒?”
朱予焕诚实地摇摇头,道:“焕焕倒不怕这个。”
老朱家的皇室血脉,短命的不在少数,她有什么好怕的?有这时间不如多练几套太极拳呢……
张皇后摸了摸她的头,道:“当初我不知道在心中念了多少次,可没有一次成真的,若信这咒盟言,早死的绝门户。”
朱予焕一怔,抬头看向张皇后,面露惊讶之色。
一时间不知道这句话用在这里算不算一种黑色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