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莲没等聂五有工夫想,早连声叫干爹干爹。聂五有低头不看人的习惯,人样子是有,总垂着手,腰板直着。他那大辫子总在后边垂着二尺长,腰里总不离青搭缠腰,爱穿一双双皮脸鞋,底子总比别人厚五分。四季不离青粗布衣服,一双黑睛一字眉,长四方脸圆下颏,还是个通天鼻子。黄白镜子面孔,说话时对面先乐,眼不挑人。他耳朵闻声,这是他特长。虽说几年不见记忆加初,跟道:这地方风大,快快快走快走,咱别多事。你们在前我在后。我有话进屋和你爸爸说,那殷萍来了吗。你要说双眼不看人,不是规矩,他只是意思意思那么一瞟。
祝莲跟道:殷萍来,可就是我爸爸没来。聂五嘿的一声,他有武术,胆子比谁都大,我盼他如似甘露。这么几句话,话没尾声已然进门。他挑起眼皮,哦这是怎回事?换了头脸啦!他站着不动。玲珑伸手就扯,爸快走!祝莲有好多话问你呢,不能发愣!聂五道:咱房呢?玲珑道:先别多问,您都会知道。他身不由己穿过席棚三道门,他心里说这都是生米做熟饭等我呢?这是谁来借店结婚?哦,怎这多姑娘?外边连车带马这一方少见。我这一生怕事怕事总来事,用完地方保不齐什么都不给,可我更不会去伸手要。只我孩子大人,我干女儿远里风尘,好不容易来的,别出任何毛病。嗐嗐嗐!四姑娘不显灵,我四月初一去牙牙山,亲身从山下一步一个头,我磕向娘娘宝座前。他又想是和尚又不知从哪弄来这么多丫头,来我身旁作威驾福,这怎办。
祝莲叫殷萍道:干爹回来!快你看还是那样。殷萍拉住聂五手,干爹你发什么愣?你别憋在心里。我知道干爹你看外边连车带马,还有搭的那些棚,你赶快换口气!祝莲扭过身猛向背后心俞捶去,他一口痰哇的一声,欠些没喷入殷萍怀里,幸亏闪躲迅速。
小娟道:我的妈耶!怎都这点小心筒?这怎能行!我不把这和尚立时杀死,解不过我心头之恨。
祝莲道:叫干爹快坐,我说干爹你怕和尚是不是?这时聂五心里立时豁亮,答道对对对,你们远里风尘来的,不知这里是轻是重,这和尚杀人不展眼。这时我从高楼来,他在当铺门口呢!聂五又吐出一口痰要继续说,玲珑一方急收拾痰一边急跟道:爸,你伸起腰来。咱这时不怕和尚的,我都敢抓他去!
聂五噗的一声哈哈乐道:这时有你妹妹掌腰,你说不在乎的话。玲珑答道:那是自然。您忘记前年,苍头匡六武功也不赖吧?聂五接道:他好啦。今年想来报仇,我劝他别动手,他向我点头应允。
小娟道:干爹,那和尚怎没见到回来?是短一只耳朵不是?
聂五道:没错是右耳朵。小娟道:那只耳朵是我给他削去的。聂五这时一听,乐得坐不住位子,他站起来乐。是边乐是边道:当铺柳振芳,还有那绅董王树声,给他吹牛说去年上库伦冻掉的,真吹牛。这三个还有一个打手他姓闫,单字一个芳,叫闫芳。手脚颇过得去,可能也会飞两下子。还有一个是高楼的保正,管税收。他叫马振魁,也就四十。这个人跟着混,要说他架秧子又不可能,又不是没钱。要说他怕这三个,我想有可能。咱别屈枉一个好人。
祝莲道干爹你割多少肉来,聂五道傻丫头,干爹哪知你们来,我就割十斤。我马上去割,回来误不了吃。来回十六里,你瞧好,我马上再跑一趟。又和祝莲耳语一阵。
小娟道:干爹你套车吧,我们骑马去。聂五这时百不怕万不担心,甩起袖子跑进棚拉出小黄马,套上花轱辘,扔上五个荆条筐,叫玲珑拿出两至三条口袋,又叫拿出五十两银子。
小娟笑道:干爹甭带银子,马鞍上带好的。拿罐子打个老酒一百斤。聂五道:我的闺女,哪有那么大罐子?去和义成永借酒篓吧。
殷萍道那更好,遂把玲珑拽去骑马。共备十三匹马,给玲珑一匹秀菊。玲珑道:一向我是胆大,这几年叫和尚把我吓的不敢出门。今天好不容易见到顺风船。我敢骑驴没骑过马,还坐鞍轿,我先试一下。车提起金银鞭,身上穿戴同小姐妹一样,再骑上这匹秀菊,自己也不知是该吃这碗珍馐怎的。
聂五一看起心眼痒痒,他早看见三银子头上黄不隆东好几串,这时他看玲珑骑高头太马,是多么威风,早把和尚扔出九霄开外。他见玲珑和殷萍并排齐走,都在车前,过牛山南傍坡就是一座破砖窑。
小娟圈回马来问玲珑骑的怎样,玲珑笑道真该吃这碗饭。小娟道那咱跑啦?玲珑道就这样玩吧,要是哗家伙收不住纲怎办?殷萍道:这马可不是菜马,可知天高地厚。那么你跑回试一下。玲珑边答应就边咯咯的笑。小娟一摇鞭,降珠一声长嘶,十二匹马都跟着长嘶一声,玲珑神情豁然变色,本来哪见过这种神驹,还没说句什么话的,无福跑断肠的人,遇不上这个事。这也是种下的无花果,又得说是铁树开了花,又说神话是前因后果。但凡人总应握心术,别一遇生疏罕见的事乱批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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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降珠腾空而起,后边十二匹不让分毫,这八里路可哪里过的了瘾,只一叽咕眼,这玲珑连眼都没叽咕就到了高楼西门。这里祝莲和殷萍来过几次,玲珑也跟着来过,有个印象可也模糊。这时十三匹大马紧邻西门仰望,是两扇漆油黑大门,每扇有六尺五宽。高有一丈,上钉大帽丁五个横度。门洞上方是一大间阁楼,红油漆窗棂,从窗棂和两扇敞开的门向室中散布青烟,闻一股味是烧香的味道。
祝莲回望聂五干爹,只见他摇鞭顺着弯曲路驰骋过来,欠三四里路。小娟一抖马头銮环,乌泱泱一群进街。降珠迈进门洞就四六步朝街筒向东驰进。原来是一条直简街,街面宽处约五丈,窄地方两丈有余。这时十三匹大马一直朝东门驰去,出得东门一直不知跑出多远,见一带杂丛树林方叫降珠转回,又进得东门。
这东门和西门一样也是香烟缭绕。十几匹马在东门里环绕,只见得这东头没有铺户,只是住户,萧条寂寞得很。小娟和金玲道:穿镇也就十二三家铺户,其余也有茶炉烧饼铺。小妹你还卖烧饼不卖?咱这里弄个烧饼铺。小妹道:你卖给谁去?烧饼好吃谁来买?这黄土地不怎么丰富,过份死日子,卖粮米来买烧饼吃?把大家招笑,看聂五也在义和永停住车。
小娟下马进这义和永,问这里海菜都有什么。答新从北京来的海参,通州来的海蜇,还有海带麒麟菜。又问大米是哪里,答有西贡仰光清水稻。问有米酒吗?有绍兴酒吗?又问潮白糖有吗?宽粉细粉汤粉咸盐青酱等等问个全。聂五道:叫王兴波出来。
柜上人都认得聂五,此时只是说不得劲,立时去找王兴波,王兴波点头哈腰把聂五拽住,说上话。
小妹从账桌要一支笔一张纸,开个单据,立时装好车付了银子。又去肉铺装上一只猪,去牛羊馆弄只羊。弄百斤牛肉,去青菜店买些菜头。聂五赶车向西驰去。
这个街筒就是中节有铺户。路北有菜铺,杂货铺及布铺。义成永在中街东首把路北稍,其中有酒店,路南有饭馆大车客店,还有一家药铺,隔壁即是当铺。也有个钱庄,还有个烧锅做酒。紧邻即是戏楼,南北都油画的前脸。定睛看去前楼是两根大红明柱,两旁门楣写入相出将。上顶是合瓦垄,下基四围是石头底,很威武。路北是一座大庙,门前是两棵耀武扬威的大槐树,粗有二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