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姐们隔着车窗了望,看左环右向前,不过槐柳榆杨,几家村舍又闪过,小姐们向北张望,一片一片一簇一簇,看的是松柏成林,高杨矮柳掺混许许多多,夹隐小砖墙一挪一挪都向车后绰绰推脱,祝莲指道:“那北边都是块块老古坟,不是宰相即是臣,你们细问我可没有那细账,我只知有守坟的人。你们不见有房三间或五间,也不齐。”说笑一阵又哏哏没完没了的。小妹道:“没山也没水,只有个和尚几座坟,秃了吧唧的。”又让大家伸着脖子笑一阵,小妹也挨宝珠几下捶。
此时远远的向西望见一座高高的大佛爷龛,小娟道那是什么东西,殷萍笑道那就叫齐化门箭楼,还有十五里路呢。这么说着看着,车是嘎嘎嘎连掂带闪,你推我来我捶你,小迎香叫冬锦姐姐搂着呢,冬锦笑道迎香怕挤会寻窍门。
东大桥一过轱辘崩崩响,遥看箭楼心真爽,两旁饭馆伸着脖子喊大饼大饼,芝麻酱面,肉丁酱爽口,喊个唾沫纷飞又把小姐们逗乐,哎呀这是什么在前挡着路。殷萍道:“那个架子四个柱子在两旁支,车从中间过,你不用害怕把心提,那叫有名称的神路街,你路过留神看路北有座东狱庙,那里大鬼小鬼多。”银花喊起我可怕我可怕,玲玲道别怕咱不去。
小娟指这箭楼子,小燕可成堆,大家一看真是呀,那高高的楼顶不见瓦,锥扎之地不容居,正说呢群策群力齐飞,车绕过箭楼不容看,已经钻进门洞向西飞,翠云跟着哟一声,这个门洞比苏州城门大得多,这个路可都是石头堆。
眼前穿过四排楼,四面都是四根高低大红柱子,上有飞金塑画的龙,车身已经穿过向哈德门驱,进入东河沿来至前门停。
即要寻店,西河沿东河沿前门大街等处都没有合适店安插这么多人,粮店煤市街都不能挤出一排房来。祝莲跑到施家胡同呛面店,东楼上有一排房七间,其他房间都三三两两有人住。祝莲定好,至西河沿招呼车朝前门大街向前奔驰,进入路西施家胡同大家下车铺屋子。客房基本干净利落,每间五个人,多两个人向哪屋一挤适合也行的。中午已过不能不吃饭这个店不管吃也不住大车,牲畜无存,只住人喝茶。
大家收拾好,各有各门锁锁好,下得楼梯。翠云是头一名在前,下到楼梯底经过一间边房屋门,只听屋里有啼哭窃语,是三是两反正不是一人。而后哭声悲切得很,不知何故。随伸手去拽动锁,原来锁未合上只是虚挂,随手推门进去,是三个丫头抱头哭,说话也不清楚,可柴凤珍南边言语懂得颇多,这仨丫头一个说我姑父坏,想方设法把我们仨卖掉。说着说着向地上呸呸啐几口,他可狠咧可狠心咧,这些人遇上绝无让步。
柴凤珍不容再向下说话,随手即把那仨连拽带推弄上楼,自己拽的是那爱说话的,上得楼开开锁进屋,殷萍问姓名,答道我叫尤秀竹十五岁,我妹十三岁叫尤秀梅,这个是我姑父闺女年十四岁,叫薛桂花。我姑父叫薛春林,我们是贵池的,一直从家乡坐船来的,前三天到这里。昨天来三个人看我三个,一个手指伸向我姑父,我姑父伸出一只手,少了不行。今天一早这三个又来,把我姑父抻出去,天至此时没有回来,我三个饿得很想跑,又不识路。姐姐能救我们吗?
其时是两个三个抱一个,给换衣换头面,换鞋脚,一切停当。柴凤珍道走咱吃饭去。三十多人夹这三个进得煤市街向东方走去,祝莲在前殷萍在后,其中又是小姐又是少爷又是宅门子夫人太太,此时看看金表已进未时,见坐南面北一家永益饺子铺,祝莲进去,小子三桌太太三桌,姐妹随着这三桌坐下。
这薛桂花给柴凤珍指点,那东边桌子四个人喝酒有她爸。柴凤珍点点头,向三个摆手。饺子先端这边叫这仨慢慢吃。这四十多人是这饺子铺一天三分之二的买卖,尤其又是下晚,掌柜赶紧叫包饺子,眼前即要顶不上。包的包煮的煮,闹得很热闹,忙完已是黑幕。大家出得门祝莲早见着这四个醉鬼谈古论今,另一人屁股下板凳上放着钱褡裢,好似沉甸甸。不是眼馋,只是不见不生气,见即不能不管。叫柴凤珍和殷萍把人送回,殷萍赶紧回来。此日正是十六日月光十足,因无风吹月影又少树,只是房影歪斜。十个人从饭馆拉下位置,在墙根下有坐念弥陀的,有站的有溜达的。
这四个一涌而出饭馆门,你推我抻,他捅那个挤,祝莲和宝珠看着好笑,不时倒下一个,不时滚在一起。滚在玲玲脚下这褡裢砸地咕咚响,玲玲心急手快,拎起这钱袋和小凤一阵风早飞走。祝莲捂着嘴乐,心里说好事多谋,石宝珠一声猫叫一集合都回店去,不能再看醉鬼滚地有玩头。回到楼上点了点,是整一千五百两,把钱褡裢添砖头给醉鬼抛下,玲玲彩霞小妹跑回楼笑道,这四个没完没了的滚。店上门栓熄灯查更,大家拍手笑道买人卖人都不要。
再说这四个滚到亥时都躺在煤市街大炕上,忽有个醒来揉揉眼,见褡裢在旁边,一时歹心爆发起,我何必舍近求远,不拿这一千五为呆,遂寻来三块大半砖头,每人脑袋来块,借着微末酒气抡起来,真有劲,三个脑袋开红花。他拿起褡裢飞跑,一直跑向先农坛,遇守城兵一刀把脑袋剁下来,捡起褡裢一掏是砖头,心里骂道白害一条命。
这三个死尸一早被垃圾车拉入南下洼子进入垃圾堆,这算一辈子没白来,一世顶个诨名卖儿女。
此时的北京城大街小巷无时不有死尸,乞丐尸首处处皆有,上吊的投河的无所不出,这个不稀罕,也无人纠这个理。也因人吗有的是,死多少也不显眼。
这一夜又迅速过去,仨丫头睁开眼道:“向来没吃过饺子,没睡过这么香甜的觉。”柴凤珍道:“你三个算走上鸿运,我问你三个还想回家吗?如果想回家我们送你三个回去。”这三个一起说道家里爹妈弟弟都有,妈把我们当牛用。我俩被姑从家带至我这妹妹家,住了半年,我姑和我姑父挤鼻子弄眼睛打鬼话。这样姑父方把我三个拎出来,我三个不想回家,也不想再见那样的爹妈。
小娟笑道:“把生身父母恨个铁心肠,秀竹你三个应该咬紧牙关,学出一身能力,再去养你那父母。他不疼你你能活到十六七岁?皆是不好过。再有就是会养孩子不会操持家务,这是值得注意。你们长志气在这一生闯关有能力去还爹娘养育之恩。”这三个笑得咯咯咯,对呢对呢。
早饭吃过,两个小车子在店口等待,此时正在辰正,小娟金玲迎春祝莲殷萍娜春小凤彩霞翠云小妹,十个人。把包袱放在车里,都打扮南方小商人,头戴自做遮沿飘带春意草帽,是青纱的,外大衣是紫铜大褂,是绸的。青缎坎肩小小的靴子腰儿过点脚腕,白底青缎帮带去头,又精巧又雅观又有神风彩色。
车过西河沿顶进顺治门,拐向西华门驰去。西华门外西边是槐柳榆杨,坐东向西一溜青瓦,一条脊数间砖瓦房,前脸即是半砖袖的盘查万字不断棱的窗户,只见迎街门上匾额是三个金字静养轩,小妹心里说对,不差分毫。
祝莲下的车推门进去,见有几个穿着宫样服装,正在喝茶谈笑。有位老者向对面走来。祝莲深深一揖道:“请教老公公,我打听叶贺公您可晓得?”老人回礼我就是。祝莲道小孙这里应行大礼,叶贺道哪里哪里,祝莲跟道您知道有位秦兴?老人道知道知道,祝莲道那是我叔叔,
这喝茶人里有人喳的一声,“秦兴是你叔叔,那你来此何干?”祝莲道:“我奉叔叔命来宫内亲自奉上。”那人又跟上喳的一声笑道:“年纪不超十五六,就敢来奉上?”
祝莲刚要顺口接话,被叶贺接道:“来来别冲碰头脸,我来介绍,这即是你要寻的安大人。”祝莲道“小子不才,实未想冒犯。小子这边赔礼。即深作揖。请安大人多多恩赐。我是亲奉龙袍凤衣各种官服的,如不赐见我们原物带回。我们共来十个幼童,各有各的宝物,来见国母。龙目亲偿赐高低。这即要求安大人彩云缭绕祺祗生祥。”
安德海听入这两句抓耳挠腮,身心怔忪道:“咱家马上去请旨定夺,我马上告辞。”他将身子一斜推出街门,瞪双目看那小车子旁站的人,虽穿着小伙子衣服,就连说话这位小伙子都是女像。那你们欺骗龙目别怪我不言,将你们入狱。奉上即该白得,能奈我何?将此情照实说明免去我虚报不实,欺君之罪。他边想边得意罕见罕见,真真胆量不小。他一撒欢急行进入那西华门而去,他是边急行边想,没想出头绪,即窜进坤宁宫阁门外喳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