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晏殊还了解到,这位在兖州不仅缉拿匪贼,还兴修水利,造福一方,这才是一任同判该做的事情,而不是由于擅长查案,就一心扑在案件上。
如此知进退,明得失的人,如今敢于跟一路提刑官正面开战,洪迈又是错判了什么案子,惹得对方这般愤怒?
晏殊承认自己有偏向,可但凡了解过洪迈的过往,再看看这位至今还被京畿百姓称颂的神探事迹,很难不让人产生偏向……
“再去仔细问一问,兖州发生了何事?”
“提刑司近来没有审查兖州的案子?”
只是进一步得到的消息,又让晏殊微微凝眉。
倘若是兖州的案子,身为同判的狄进,完全可以向提刑司提出质疑,但如果是别的州县之案,兖州同判出面打抱不平,就很不合适了。
两府重臣,岂会被这点小事难倒,晏殊只是眼神微动,就有了主意,对着仆从吩咐:“走!去宁陵县!”
马车一路出城,往宁陵县而去。
古时守孝三年,在这段时间里并不是什么事情都不能做,而是生活的诸多方面,要有节制和约束,以示对亡者的哀悼、思念和尊重。
一般而言,国朝的丁忧官员都是辞官守丧,有些官员会利用守丧的时间读书或著述,有些官员会在家乡的县学任教,也有些为表达其对亡父母的依依不舍,在坟墓旁搭起临时住所守孝,谓之“庐墓”。
这些都是正常的尽孝,但有些行径就超出了孝道的范围,成为了表演,比如庐墓三年,“州上其状”“赐帛五十匹、米三十斛”,有的庐墓十余年,“州具以闻”“诏赐孝子绢三十匹,米三十石”,甚至还有珍奇植物出现在墓旁、动物受到感化、天降甘露、洪水绕道等等,往祥瑞上靠了。
范仲淹不弄那一套虚的,就是在家守孝读书,晏殊来到县城外的居舍,恰好见一位中年书生走出,面容清瘦,穿着粗布素服,洗得一尘不染,却颇有轩昂气度,立刻下了马车,遥遥行礼:“希文兄!”
范仲淹停步,打量着来者的仪容和车架,微笑还礼:“晏同叔!”
说来也有趣,若论年龄,晏殊还比范仲淹小两岁,晏殊今年三十七岁,范仲淹三十九岁,但晏殊是辅弼重臣,宰执之列,常常在崇政殿为天子讲学,而范仲淹只是一介小小的县令,尚且不是京官。
如果以官位来说,两者无疑是云泥之别,可范仲淹在士林早有声名,双方神交已久,见面后更有种一见如故之感,毫无地位尊卑的敬畏与生分。
入了院中,稍作寒暄后,晏殊开门见山:“希文兄有一番言语,我深以为然,‘读书人的忧天下之心,比辞藻重要,而今许多学子,却常以典故辞藻沾沾自喜,凌驾于人,如此学子,入仕为官之后,如何能体察民情,对百姓疾苦感同身受?’故而此来便是邀你,入应天书院,改学府风气,正一方士风!”
“同叔兄知我!”范仲淹爽快应道:“好!”
晏殊哈哈一笑,服丧期间不能饮酒,以茶代酒,敬了对方一杯,开始商讨具体的举措。
既然要正学府风气,那生源问题就必须考虑,晏殊和范仲淹皆出身贫寒,也希望多给寒门子弟机会,应天书院的招生章程自是要有所改变,先从周边州县开始实施。
这也是后来太学招生的前身,国子监全是仕宦贵人子弟,亦或者地方高官举荐移籍,才能入学,范仲淹兴建的太学,则是真的给寒门学子机会的。
那是后话,现在聊着聊着,就说到了京东路各州,自然也免不了兖州,晏殊道:“希文兄可知,今科状元狄进狄仕林?”
范仲淹道:“三元魁首,自有所闻。”
晏殊一听就知道,这位只是耳闻,倒也对,无论是诗词,还是话本小说,以范仲淹的性子,都是不太感兴趣的,那他就挑一件感兴趣的说:“狄仕林任兖州同判,先是平贼除奸,后下到县中,正在兖州最穷的泗水兴修水利!”
“哦?”
范仲淹的态度果然不同:“具体说一说!”
晏殊将兖州之事详述,尤其是各县豪强出力相助,令范仲淹抚掌赞叹:“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狄仕林才能卓异,真能臣也!”
晏殊又讲提刑司之事一并告知:“洪提刑气势汹汹,我倒是有些担心……”
范仲淹立刻明了,有些事应天知府不便出面,他将掌学应天书院,倒是能走一趟,即刻起身:“我当往各州一行,为书院多招学子,再亲眼见一见,地方同判是如何质疑提刑司不公的!”
晏殊微笑拱手:“那我便静候佳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