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夷宫。
宫殿内昏暗无光,弥漫着股恶臭。借助微弱的烛火,能瞧见个不成人形的青年蜷缩在角落。披头散发只着薄衣,须发更是乱糟糟的结成块。自茂密的须发中,却能看到对鹰眸。
冒顿浑身战栗,指甲在木柱上划出一道道痕迹。浑身战栗,好似有着无数的蚂蚁在啃噬。曾经的天之骄子,现在却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但是,他的眸子却依旧很清澈。
他这两年一直被软禁在望夷宫,没人会与他说话。每日会有专门的人给他送来饭食和五石散,会有人全天盯着他。但凡他有任何异动,消息便会传至秦皇帝。
冒顿很清楚这点,所以他没再反抗。而是真的沉浸于五石散中,好似是被彻底腐蚀了斗志。隔三差五还会发个疯,好麻痹他们。他先前的表现还是太过着急,以至于被秦皇帝所识破。
所以,他得继续伪装!
这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机会!
“我流淌着挛鞮氏的血脉!”
“我是撑犁孤涂单于之子!”
“我是雄鹰,必将翱翔于天际!”
“……”
冒顿在心中呢喃着。
他每日都会如此,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纵然是被加强了药效的五石散,依旧无法腐蚀他那宛若磐石般的心智。哪怕后背溃烂,他也能强忍着剧痛。
因为,他是来自草原的鹰之子!
匈奴以鹰为图腾,单于头戴金顶鹰冠,而鹰旗则代表着单于王旗。鹰翱翔于天际,俯瞰草原的一切,有着至高无上的威慑力,就如挛鞮氏在族中地位!
作为鹰之子,注定是条不寻常的路。冒顿年幼时就曾听族中猎人提过,老鹰正常会产下数颗蛋。经孵化后,约有二或三只幼鸟孵出。它们自破壳而出的那刻,便得争夺资源。有的还会将自己的兄弟姐妹推下鸟巢,独享食物。
这就是雄鹰的宿命!
当头曼的新阏氏诞下幼子后,冒顿就成了某种阻碍。冒顿也有兄弟,但都被他设计除去。他是最壮的鹰之子,这也是头曼无法容下他的原因之一。但冒顿从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因为匈奴贵壮健贱老弱!
“嘎吱……”
沉重的宫门缓缓打开。
卫士分左右两侧,严阵以待。
落日余晖照射进宫内,冒顿缓缓抬起头来,只觉得无比刺眼。长时间不见天日,他已有些无法适应。他努力睁开双眸,想要适应。依稀中,他只能看到个高大伟岸的人踱步而来。
是他!
是秦国的皇帝!
秦始皇负手而行,从容不迫。以刘季为首的中郎站在两侧,蒙恬等朝公皆在后面跟着。他们都知道秦国软禁了冒顿,呼衍觉会叛出匈奴,便是为了给头曼施加压力。为了冒顿,匈奴甚至愿意主动撤出河南地。
陈平跟着乌倮多次深入草原,也深知冒顿在草原的威名。冒顿作为匈奴王子,支持者甚多。他个人极其勇武,精通射术。他立志于统一草原,向中原学习。大规模任用来自赵国的亡民,学习他们的技术。种植、百工、医术、养殖……皆有可取之处。
这是个极其可怕的敌人,也无怪乎呼衍觉甚至不惜兵变威胁头曼,就为了能把冒顿换回来。只要给他时间,冒顿未来必定会成为秦国的心腹大患!
若是熟悉历史的,就会发现冒顿和扶苏是有着相似身份却有着不同结局的人。一个是匈奴王子,一个是秦国长公子。冒顿面对不公,他选择隐忍最终弑父上位,并且是建立起个强悍的草原帝国。而扶苏面对矫诏,却选择自杀……
“冒顿。”
“秦皇帝!”
“快,快给我神药!”
“我受不了了!”
冒顿一路跪了过来,只是被刘季等中郎所拦下。秦始皇望着如断脊之犬的冒顿,却是冷冷一笑,缓缓道:“你在朕面前,无需伪装。朕本以为能驯服你这头恶狼,却未想到这些年来你能如此隐忍。即便是五石散,都难以腐蚀你的心智。你在这梁柱上所刻的每一道痕迹,朕都知道。”
“……”
冒顿诧异的抬起头来。
秦始皇随手将头曼所写的降书丢至他面前,淡淡道:“为了将你赎回,呼衍觉发动兵变叛出匈奴,以此威胁头曼。被逼无奈下头曼愿意撤出河南地,并且派公主和亲。”
“所以?”
冒顿缓缓站起身来。
他知道这两年的伪装是白费功夫,他不再装出副谄媚的模样,如老鹰般锐利的眸子死死盯着秦始皇。此时此刻,他的气势再次恢复。
“呵,所以不论你变得如何,朕都不会放你回去。”秦始皇淡定拂袖,冷冷道:“河南之地,朕会夺回来。不仅如此,朕更要将草原部落悉数击溃。自此后,草原唯有秦国再无胡虏!”
“你办不到的!”
“放肆!”
冒顿歇斯底里的咆哮着,被刘季等中郎死死扣住,却依旧能将腰杆子挺的笔直。刘季一脚踹在冒顿的膝盖处,他却只是单膝跪在了地上。
“所以,朕猜的没错。”
“猜?”
“是的。”秦始皇露出抹诡异的笑容,淡淡道:“朕虽知你以指甲在梁柱上留下划痕,却并不知你是否被五石散所控。方才只是故意诈你,没想到你就承认了。但不论是否被控,你都得死!”
“……”
冒顿咬着牙,满脸都是不甘。
他还有着宏图大志!
他是挛鞮氏冒顿!
他是草原的雄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