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酒足饭饱后的黑夫留宿于宅内。
周昌亲率卫士,负责在四周把守。甚至还有暗哨,藏匿于暗处。若是无故靠近者,一律就地诛杀。为了确保黑夫的安全,自然需要精心准备。但凡黑夫有任何闪失,他们便是失职,都得陪葬!
房宅内灯火通明,黑夫正坐其中,左右两侧则都是来自云梦的乡党僚友。他们也是难得放纵回,大口喝着果酒。说着云梦方言,觥筹交错抒发着心中的苦闷。
黑夫也曾参与伐楚之战,很清楚是什么感受。死亡的恐惧-感会笼罩所有人,没人知晓明天能否活着。再加上思乡之情,也难怪四面楚歌能起效。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
所谓乡思,便是如此。
最开始,垣柏还兴冲冲的说着在岭南的趣事。跟着李信大杀四方,立功得爵。渐渐的,他的神色黯淡下来。望着空荡荡的衣袖,红着眼道:“吾已是大夫爵位,可吾母去年却是病逝。吾身为长子,却不能尽孝,实在是愧对翁媪。”
“节哀。”
黑夫是亲自起身倒酒。
他远在泾阳,每日其实都忙的很。大兄衷偶尔来信,也都是报喜不报忧,所以这些事他都不知情。
“母亲也算是高寿。”垣柏苦笑着端起陶碗,叹息道:“只是吾未能床前尽孝,心有遗憾。母亲临别时还挂念着我,希望我能成家立业。吾娶了越女,可母亲却不在了……”
“老人家泉下有知也会为你自豪的。”黑夫不擅长安慰人,只得询问道:“家中丧葬,可都弄好?”
“都是衷帮着张罗。”
“嗯。”
像这类喜事丧事,先前也都是衷帮着张罗的。正所谓长兄如父,衷虽说寡言少语却是撑起了家中的半边天。当初在云梦也是有他帮衬,黑夫方能放开手脚去做事。
“二三子皆是黑夫乡党,多的也就不说了。岭南目前战局还算明朗,仅剩西瓯骆越未平。但以武平侯的能力,加上还有西瓯大将桀骏为质,荡平他们也并非难事。所以,二三子后续有何打算?若是想回云梦,某还是能帮上点忙的。”
以他如今的地位而言,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便说为后续发展着想,需要将这些人调回云梦。岭南现在可算不上什么好地方,到处都是水蛊之地。他听云惊说,光那大蚂蟥就足足有巴掌大。有秦卒睡觉没注意,结果被活活吸成人干。
还有各种毒虫毒蛇,只要中招基本就是个死。还有贪嘴的秦卒,因为误食野果山菌,结果就去见了祖宗。并且还要时刻面对越人的袭击,包括他们布置下的陷阱。走着走着便会踩中陷阱,当场被削尖的竹子穿成马蜂窝。前脚好好的,后脚人就没了。
黑夫实在不愿看着这些乡党旧部都死在这,特别是看到他们现在缺胳膊断腿,心里更是不悦。
“啬夫的好意,吾等都清楚。”牉笑呵呵的站在旁边,轻声道:“不过,吾已在岭南安家。仰仗啬夫指点,混的还算尚可。特别是啬夫所提耗油鱼露虾油,牉倍感兴趣。蚌蛤牡蛎不好搞,小鱼小虾却多的很。有经验的瓯越渔夫,一网下去能捕上百斤。他们有的将其打碎做成肉糜,有的丢去喂养家禽,还有的则制成鱼干。”
“那便交给你了。”黑夫也没强求,认真道:“若是制成,定要派人给我送来尝尝。你在岭南做买卖,也要注意安全。同时记住我告诫你的。人弃我取、人取我予;顺其自然、待机而动。逐十一之利,薄利多销,不求暴利。”
“牉铭记于心,至死不忘!”
牉恭敬抬手,眸中满是感激。他能有今日,离不开黑夫的指点。跟着黑夫混,一天吃九顿。对于嘱咐,他同样不敢不听。黑夫能把他捧起来,就能把他拽下来。
先前在云梦时,曾有豪商借着黑夫发了家。发了横财后便不把黑夫放在眼里,各种阳奉阴违,甚至是当面叫板。黑夫面对如此背刺,却是毫不在意。不出半个月,便利用商术让对方破产。再以欠债为由,将其一家老小全都充为隶臣妾。不上点强度,他就不懂什么叫官商勾结!
“你们呢?”
“我们……”
垣柏轻轻叹息,苦笑着道:“吾已娶妻,三年来也适应了岭南风土。秦国待吾不薄,给了爵位农田。妻虽为越女,却是聪颖贤惠,现已有了身孕。而吾家中翁媪都已病逝,再回云梦也无意义。倒不如留在岭南,为国效力。”
“挺好。”
黑夫轻轻点头。
既然垣柏有此决定,也是好事。秦卒留戍岭南的,有着各种扶持。爵位田宅,都能更多。而垣柏现在已经断了一臂,回到云梦恐怕也难担任秦吏。留在岭南,或许是个更好的选择。最重要是他已在当地娶妻,所以无需强求。
“那你们呢?”
“我想回去。”
“我也想。”
“我想回家!”
也有不少人想着回去,毕竟打了三年仗,家里还有亲眷妻儿。家庭因素不同,自然会有不同的选择。黑夫是一一都记下,准备找李信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