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走吧。”
他叹息一声,将一锭碎银搁在桌子上,便领着林怀杰二人骑马离开了。
这是入秋的第一场雨。
清凉,轻盈,绵长,又带着淡淡的哀愁。
冰冷的雨丝,沿着屋檐滑落,滴在光亮的青石条上,溅起一朵朵晶莹剔透的水花。
段傲青站在临河的一座民居的屋檐下,注视着烟雨蒙蒙的河面出神。
一阵寒风刮过,卷起的雨点飘进段傲青的衣襟内,给热烘烘的胸膛带来一丝丝彻骨的寒意。
因为这是一场不期而遇的秋雨,将段傲青匆匆的行程打断了。
他唯有选择就近避雨,待雨停了,再赶路。
这场冰雨洋洋洒洒地飘着,似乎是没有尽头。
眼看夜色将至,它依然是不紧不慢地下着。
此刻,人们围着灯光,正与家人享受着热气腾腾的晚餐。
街道上湿漉漉的,静悄悄的。
“这雨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段傲青已等候了一个时辰,眉头紧锁,眼神不时四下张望。
忽然,不远处的石拱桥上出现了一群身披斗篷的黑衣人,他们手执兵器利刃,冒雨匆匆地鱼贯而行。
很显然,这是一群杀手。而此时此刻出现一群杀手,这意味着有人将要死亡。
段傲青很清楚这一点。
他注视着这群杀手过了桥后,直接从他的面前跑了过去。
对于他的存在,视若无睹。
段傲青静静地望着他们消失于烟雨中,面无表情。
突然,他心头闪过一丝不祥,鬼使神差之下,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跨了出去,向着黑衣人远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街道上静得可怕。
追了片刻,眼前除了雨水,却看不到一个人影。
段傲青像无头苍蝇,踏着湿漉漉的青石巷狂奔着。
那些黑衣人消失在雨幕中,空荡荡的街道,静寂得可怕。
“人呢?”段傲青呆呆地站在街中央,任由着冰冷的雨点扑身。
他茫茫然望着眼帘前的雨水,一时六神无主。
突然,前方十丈处出现了一个黑衣人,急匆匆地向前奔去。
段傲青见其着装与那一伙黑衣人别无二致,念头一动。
他心随意动,毫不犹豫地向着黑衣人追了上去。
那黑衣人似乎无意,又似乎有意,总是不紧不慢地与他保持着十丈的距离。
当段傲青与黑衣人心照不宣地穿过了几个街口后,在一座大宅门前,黑衣人突然杳如黄鹤,消失不见了。
那大宅大门洞开,就像一猛兽张开血盆大口,静静地等待着吞噬猎物。
段傲青抬头看去,门匾上书“福威镖局”四个遒劲有力的隶体字。
突然,里面隐隐约约传来了混杂着雨声的妇孺哭喊声。
段傲青心里一沉,毫不犹豫地一个箭步跳进了那扇漆黑的大门。
他站在门后石台阶上,看到了眼前一幕惨不忍睹的景象,整个身体像是被电流击中,完全愣住了。
庭院的台阶、花坛、青砖上卧伏着十几具尸体,刀剑散落一地,鲜血与雨水混合在一起,染红了目及所见的一切。
乔泰来跪在雨中,朝向门口,面若死灰。
一个黑衣人的刀架在乔泰来的脖子上,在他面前的是跪着家人,一共一十三口人。
乔泰来浑身是血,披头散发此跪在血水中。
看得出他是历经一番殊死搏斗,最后不敌被擒。
在死亡的面前,浑身瑟瑟发抖。
寒冷的雨点,无情地扑向这些可怜的人身上。
“你终于来了。”那个黑衣人见到段傲青的出现,冷漠道。
“你们在等我?”段傲青有些愕然道。
他以为这只是一个巧合,冥冥之中让他碰上了而已。
“等的就是你!要不,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段傲青终于知道,这是早已布置好的一个局。而且,这个局是特定为他而设计的。
“既然你们要找的人是我,为什么要把他们扯进来?”段傲青指着乔泰来,质问道。
“因为他不该多管闲事。更不应该招惹了七星楼。”那黑衣人淡淡道。
段傲青终于猜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这些黑衣人是为了白天的事而来。
乔泰来为了他而无端惹上无妄之灾,段傲青心里感到十分愧疚。
“放了他们,有什么事就冲着我来。”段傲青怒目切齿道。
“段傲青,咱们玩一个游戏。只要你赢了,他们就得救了。”领头的黑衣人道。
“段傲青,你真的是段傲青!”乔泰来抬起头,两眼死死地盯着段傲青,吼道。
他那嘶哑的声音里充满着对生存的渴望。因为他知道,有段傲青在,他们就有生存的希望。
“你想怎么玩?”段傲青迟疑一下,沉声问道。
“天下人都知道‘狂刀’段傲青的刀快。我想看看究竟有多快?我们俩人同时出刀,劈向乔掌柜和他儿子的脖子上,你段傲青前来救人。只要你的刀快,同时杀了我们俩人,那他父子俩就得救了。假如你出刀慢的,可能两个人都救不了,也有可能只能救一个。现在乔掌柜,和他儿子的性命就掌握在你的刀上,看看你如何去救他们了。”领头的黑衣人指着架刀在乔泰来儿子脖子上的黑衣人,又指着自己的胸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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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泰来与他儿子的距离有二丈远,任何一个高手都不可能在一瞬间击杀两个相距二丈远的杀手。
这种神乎其技的刀法,恐怕只有大罗神仙才能做得到。
段傲青只是一个凡人,凡人当然是做不到的。
“你是在为难我,还是在羞辱我?”段傲青揣度之后,冷笑道。
“段傲青呀,段傲青。我看你就是一个无胆小鬼,徒有虚名之辈。”领头黑衣人讥笑道。
段傲青知道这是一群亡命之徒,心狠手辣,说到做到。
他的脑袋急速飞转,想出一个两全之策。
他要拯救乔泰来,拯救他的一家人。
“段大侠,别管我,求求你救救犬儿。”乔泰来看到段傲青沉默不语,脸上露出左右为难的神色,心急如焚道。
“段傲青,既然你迟迟不能做出选择,那就由我来为你做抉择吧。”领头的黑衣人狞笑道。
他挥动手中刀向着乔泰来的脖子抹去,与此同时,另一个黑衣人也动手,持刀向啼啼哭哭的小孩砍去。
段傲青的刀出手了,他斜向上一撩,挑开了黑衣人的刀。同时,人如流星般扑向另一个黑衣人。
他出手的速度很快,转换的身法更快,几乎已达到了人类的极限。
“啊!”一声痛苦的嚎叫。
段傲青还是慢了,就在他的刀削断黑衣人手腕的一瞬间。
小孩已被割破了喉咙,血像箭雨般喷射出来,无声无息地倒下。
乔泰来脸如死灰地望着倒在血泊中的小儿,顿时肝肠寸断,痛心欲绝。
“人死不能复生。乔某自知今天一门上下,难逃一死。段大侠,乔某有一个不请之情。请你为我们杀了这些畜牲,为我们报仇。”乔泰来撕心裂肺道。
因为他知道得罪七星楼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拾起地上的断刀,往脖子上一抹,斜落倒下雨水中。
他怒目圆睁,至死不瞑目。
“老爷……”乔泰来的妻子一把推开架在脖子上的尖刀,扑到乔泰来的身上,痛苦地喊道。
她望了一眼儿子的尸体,又看了一眼乔泰来的尸体,猛地拾起地上的刀,刺向心脏,然后伏在乔泰来的身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杀!”
霎时间,惊恐声,哭喊声混成一片。
这是一群训练有素的杀手,冷酷无情,干净利落。
转眼之间,血水之下没有一个活口。
对一些人来说,死是一件痛快的事,活着反而是一件痛苦的事。
此时,段傲青痛苦不已。
他宁愿眼前死的人是他,而不是乔泰来,不是乔泰来的家人。
但他无力回天,他知道他只是一个凡人。凡人无法改变既定已发生的事实。
他愤怒了,眼中喷出怒火。他要把满腔的怒火发泄在这些黑衣人的身上。
于是,他高举起手中的刀,扑向黑衣人,手起刀落之间,鲜血四溅。
人只有将心中的怒火完全发泄出来,他才会恢复平静。
段傲青就像一只发狂的雄狮,一头扎进绵羊群中,肆意横行。
他要把这人世间的罪与恶化为一座修罗场,他就是主宰修罗场的魔鬼。
雨水已模糊了他的视线,当最后一个黑衣人倒在血水时,他完全麻木了。
他不知道眼眶里流的是泪水,还是雨水,只是苦涩,辛辣,疼痛。
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的痛苦有多痛,就像没有人知道他的刀法有多快。
雨,下得越来越大。
很快,庭院里雨水越积越多,那些温热的尸首在血水中漂浮了起来。
段傲青仰天静默,让冰冷的雨点泼打着脸,待那燃烧的每一寸肌肤冷却下来之后,才转身离去。
当他跨出福威镖局的大门,在滂沱大雨中步履蹒跚地走着。
这时,从福威镖局里步出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站在门槛前静静地注视着段傲青孤独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