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车上的闵老大在,却不知如何安置他。
毕竟,让他放弃一个残废的人,于心不忍。
“人海茫茫,我该何去何从?”闵老大喃喃自语道。
他望着外面葱葱郁郁的世界,两眼茫然。
杨禹看着颓废的闵老大,似乎一下子苍老了不少,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怜悯之情。
“要是没地方可去,那就回家吧!跟家人在一起,也是一件快乐的事。”此时,慕容晶看着他,也觉得他可怜,提议道。
“家?家在那里?一个杀手是没有家的。”闵老大脸上抽搐了一下,苦笑道。
“那你不回家的吗?”慕容晶睁大眼睛,惊奇地问道。
在她的意识中,家是最好的归宿。
可是,她那里知道,杀手是没有家的,尤其是有名的杀手。
因为杀手一旦有了家,那么家人就是他们的羁绊,这是杀手的一个致命的死穴。
“做杀手是孤独的,痛苦的。不管你情不情愿,你都要杀人。因为你不杀人,你就有可能被人杀。这是做杀手最悲哀的事。”闵老大感叹道。
他的眼眶里有了一些泪花,也黯淡无光。
一路上无言,他们各怀心事。
中午时分,他们连续赶路了两个时辰。
闵老大和慕容晶二人有伤在身,一路上的颠簸,就算是钢铁之躯也感到疲惫不堪。
杨禹看到前面的岔道口旁有一间客栈,便提议打尖小憩片刻,待体力恢复了,再赶路。
闵老大见慕容晶脸色苍白,虽然她咬着牙根一声不吭,但从她疲惫的脸色可以看出,经过一路上的舟车劳顿,她已身心交瘁了,便点头允许。
杨禹交待客栈里的伙计给马喂些草料后,三人在店小二的热情招呼下进入了客栈。
客栈简陋,陈旧的木桌上被擦得油光锃亮,就像饱经风霜的老人脸颊上的皱纹,承载着积年累月的光泽,看得出已有经年的历史。
挨着掌柜台的位置则整整齐齐地摆叠着几排酒坛子。
地板是刚刚洗刷过的,湿漉漉的,还未干透。
“你们也真勤快,大白天也清洗客栈。”
杨禹跨进客栈,扫了一眼地板,笑吟吟道。
“客官真会说笑话。昨天起风了,屋内蒙上了一层黄土。掌柜的怕客人嫌脏,就吩咐下面的把里里外外清洗一遍。这不,水还未干,你们就来了。客官,里面请!”店小二点头哈腰道。
里面除了掌柜,和几个伙计,也没有什么客人。
店小二问清了杨禹三人只打尖,不住店,便在墙角的位置挑了一张桌子,张罗着让他们坐了下来。
说也奇怪,闵老大自从踏入这间客栈后,整个人的脸色变得沉重起来。
慕容晶看着他摆出的一副冰冷的臭脸孔,刚刚对他产生的一点好感又宛若昙花一现,顿时心生起一丝芥蒂。
三人坐定定后,杨禹爽快地点了几个家常菜。
“客官,这是我们客栈的镇店之宝,远近闻名。你们可好好品尝一番。”
不大一会,店小二就把菜端上来,细心地摆放好。
“哗,香喷喷的,我的肚子都等不及了。”慕容晶用筷子夹起了一块黄澄澄的鸡肉,慢慢地欣赏着。
“这几道菜看起来,味道不错。要不,你尝尝鲜。”杨禹一把抓住正欲离开的店小二的手,微笑着道。
“客官,客官!本店有规定,我们不能吃顾客的菜。”店小二一脸惊慌道。
“我叫你吃的,又不是偷吃。那里会违反店规呢?掌柜的,这是我请小二哥吃的,你可别为难他!”杨禹朝着掌柜扬声道。
“这……这……”店小二煞白着脸,闪烁的目光不安地望向掌柜。
“客官,这不好使。你这不折煞了他。”掌柜一看到店小二神色有异样,马上三步并作二步地走了过来,满脸堆笑道。
“我叫他吃,他必须要吃。”杨禹不容置疑道。
他的笑意中带着无比的强硬。
“杨禹哥哥也是的,非要强人所难。”慕容晶忖度道。
她看着掌柜和店小二愈发的困窘,心里认为他小题大做,不可理喻。
再看看闵老大左手端着茶杯,两眼睨视,恰然自得的样子。
“小子,你今天在这找茬子,是不是嫌命长了吧。”掌柜恶狠狠道。
转瞬间,掌柜换了一副脸孔,变得脸目狰狞。
“你,终于露出你的真面目。”
“臭小子多管闲事,一并送上西天。不过,我倒想知道,你们是怎么发现不对劲?”掌柜凶相毕露,但他很快又缓了口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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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简单,你们虽然清洗干净了地板上的血迹。但空气中还隐隐约约地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味。一般的人是嗅觉不到,但我可以,他也可以。”杨禹指了自己,又指了闵老大道。
“嗯,我们杀人太慢了。不,是你们来得太快了,以致于血腥气味仍未尽散。”掌柜道。
他回想起他们手起刀落地砍杀客栈里的人,就像宰杀一群听天由命的牲畜时,嘴角里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残忍的笑容。
“你知道你的颈上人头值多少钱?”掌柜接着转过脸,对着闵老大狞笑道。
“我倒想听听,我颈上的人头到底值多少钱?”
“三百两黄金。”掌柜伸出三根手指,眼睛眯成一条线,笑咪咪道。
“三百两黄金,的确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但你知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命享用呢?”闵老大依然保持着笑容道。
不过,那笑中藏刀,笑意里有一丝丝令人察觉不到的冷酷。
“那我倒愿意试一试……”掌柜说着,突然手中亮出一把短刀,出其不意地向闵老大的心脏刺去。
但在刀刺出的一刹那,闵老大左手用力一拍桌面,搁置在桌子上的剑随着震动弹跳了起来。剑上升到眼皮下时,他的左手已迅捷地抓住剑柄,猛地一抽,剑已出鞘,接着横剑一抹,掌柜猝不及防,喉咙里多了一道血口子。
掌柜用手捂着不断喷血的喉咙,眼里充满着怀疑的目光。
因为他想不到,一个断了手臂的人,还有如此之快的剑法。
他刺出的刀离闵老大的胸口,仅仅是寸步之遥,便骤然不前。
“我是断了手臂,但不代表我不能杀人。只不过,我的左手出剑比右手慢而已。”闵老大面无表情道。
“你……”掌柜牙缝里蹦出来最后一个字,轰然倒下。
他睁圆的眼里充满着不甘心。
“寨主,寨主!你们杀了寨主,我……我砍死你们。”一个庞然大物双手握着一柄巨斧,从后厨里冲了出来。
当看到掌柜倒在地上,他顿时两眼冒火,额头青筋突起,嘴上哇哇地乱叫着,像一只愤怒的公牛朝杨禹奔了过去,抡斧就砍。
巨斧挟带着旋风向杨禹的脑袋劈了下去。
杨禹见斧头来势凶猛,一个侧身闪避,斧头贴着他的衣袂而过,把桌子砸了一个稀巴烂,“轰隆”的一声巨响,最后重重地砸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凹陷来。
壮汉见一招落空,登时暴跳如雷,双手一抡,一招横扫千军,斧头朝着杨禹拦腰扫过。
杨禹这一次躲避不及,他只好以刀封挡。
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撞飞,“嘭”的一声,跌落在酒坛上,把整排的黄酒都摔了下来,破碎了一地。
杨禹胸口猛地吃了一记沉痛,接着一口腥血从喉咙涌了上来,一时回不过魂来。
“坏蛋,你敢伤了杨禹哥哥。”慕容晶瞧见杨禹被巨斧击飞,瞋目切齿,怒火冲天。
她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前,举起手中的短剑,狠狠地插向大汉的后背。
壮汉饶是皮粗肉糙,但慕容晶的短剑是慕容玄重金求铸剑大师龙箫子一手打造,削铁如泥,锋利无比。
壮汉的眼中只有杨禹,冷不防被慕容晶背后偷袭,短剑深深地刺进了他的后背,差点连剑柄没入肌肉里。
壮汉身受剑伤,痛得他哇哇大叫。
他反手拔出短剑,也不顾血流如注,一把扔掉在地上。
“死丫头,敢背后暗算俺。俺把你大卸八块。”壮汉暴怒,他掉转身,抡起巨斧朝着慕容晶的脑壳劈去。
一斧,两斧……壮汉挥舞着巨斧,朝着慕容晶一阵疯狂的乱剁乱砍。
那凶猛的斧头扫过,犹如飓风卷起碎木翻飞,吓得慕容晶花容失色。
慕容晶手无寸铁,只得仗着灵巧的脚步左闪右避,险象迭生。
突然,她脚下被残木一绊,整个人摔倒在地上,巨斧如影随形而至。
一旁的闵老大看到慕容晶有性命危险,他也顾不上自身的安危,用脚挑起身旁的木桌,向壮汉的身上砸去。
“啪”一声巨响,木桌重重地砸在壮汉的后背上,碎掉了。
壮汉背后一痛,人一顿,斧一慢,慕容晶趁机就地一个打滚儿,从斧头下逃了出来。
壮汉怒不可遏,扭头查看是谁用木桌子砸他。突然眼前一黑,闵老大的剑尖刺瞎了他的眼。
壮汉两眼一片漆黑,眼睛疼痛不已,他又惊又怒。人如狂风怒号,将巨斧舞得虎虎生风,秋风扫落叶般的一通乱劈乱砍,不大一会儿,客栈内的桌凳翻倒一地,狼籍一片。
莽汉,只有毫无顾忌的勇气和蛮力,是最容易刺杀的。
闵老大静静地躲在一旁,待壮汉筋疲力竭时,瞅准时机,将手中的剑掷了过去。
“嗞”的一声,剑贯穿了壮汉的胸膛。
壮汉闷了一声,倒头栽在地上, 一命呜呼了。
剩下的几个小喽啰看到壮汉气绝身亡,已吓得魂飞魄散,个个作鸟兽散,夺路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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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晶见到闵老大舍命相救,知道刚才错怪了闵老大,心中腾起愧疚感。
窗外,一缕缕的阳光透过枝叶扶疏的间隙射了进来。
阳光懒慵慵的,风儿懒慵慵的,树叶也是懒慵慵的。
初秋的山野,没有了夏蝉的聒噪,变得格外安静。
客栈内经过一番激烈的打斗,已是一片狼籍。
“杨禹哥哥,你有没有伤着了?”慕容晶顾不上身上的伤痛,关切地问道。
“嘿嘿,还好,没有伤到筋骨!”
杨禹躺在酒坛上,缓过一口气,舒展一下肢体,感觉气血畅通无阻,并无大碍。
他望着忧愁满脸的慕容晶,瞬间充盈着满满的幸福感,同时,心内也有一丝歉意。
闵老大刚刚动了手,疲惫不堪,累得瘫倒在一根木柱旁,背靠着柱子出神。
他面色苍白,细细的汗珠渗满了额头,眼定定地望着头顶上的木梁,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看着闵老大面容憔悴,双目空洞无神,犹如凛冽寒风中的一片枯叶,杨禹的心里竟然泛起了怜悯的涟漪。
“我杀了你两个兄弟,你为什么不为他们报仇?”杨禹忍不住,好奇道。
“做杀手,总有死的一天。反正,我们的性命,不是死在你的手上,也会死在他人的手上。”闵老大缓缓地道。
闵老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实际上也回答了他的问题。
他已厌倦了杀手的生活。
作为一个杀手,只知道收钱办事,从不问生死缘由,又那管剑下亡魂的错对呢?
所以今日不知明日事,因为杀人的同时,也可能是被反杀之时。
这种刀头舐血的杀手生涯,注定是没有未来的。因此今朝有酒今朝醉,用酒精麻醉自己,是每一次完成杀人任务后最好的解脱。
当闵老二和闵老三死在杨禹的刀下时,他第一次感到了死亡的害怕。
于是,他夺门而逃。
他仓皇地逃跑,从来没有过如此狼狈过,如此失败过,如此惊恐过。
往昔他杀人时,那种痛快淋漓的感觉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深深的恐惧,和莫名的羞愧。
但他并没有跑远,因为他的两个兄弟的尸首还在古庙里。
他不能将他们弃之古庙,曝之荒野。否则,他将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父母。
故他必须要埋葬他们,让他们入土为安,否则,他一辈子都不会安宁。
当他折回破庙时,地上只有两滩血渍,他兄弟的尸体不见了。
他发疯了,整个世界好像快要坍塌了。
当他在古庙旁的小树林里找到了他兄弟的两座坟,墓碑是刚刚用剑刻上的字“闵老二之墓”,“闵老三之墓”,他狂乱的心终于安稳了下来。
这时,他浑身颤抖,像是一股电流流过了周身。
他作为一个冷酷无情的杀手,从不知情为何物,终于忍不住泪水的侵袭,跪在坟墓前号啕大哭起来。
这时,他发现失去亲人的滋味是如此这般的痛苦。
他第一次萌生了退出杀手行当的念头。
自此,他不再回到李公公的身边去。从而招之生疑到生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