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二,江宁顾文心府上,吏部尚书周鼎、兵部尚书周秉政、礼部尚书周颐林、右都御史陈文敬、大理寺少卿路文瑞,齐齐坐在杜文心的会客室内。
他们几个是东南党的干将,支撑东南党把持朝政,尤其是其中的三周尚书,更是杜文心在内阁治政的关键所在。不过,周鼎和周颐林出身莆田,是上一任首辅赵德龄的得力干将。周秉政、陈文敬和路文瑞才算是杜文心真正的嫡系。
东南党内部也存在斗争,只是这种斗争被限制在一定范围内,不会影响东南党的大局。面对江浙、江淮的威胁时,东南党还是团结一致的。可今天面对的问题恰恰出在东南内部,处理不好,不仅仅是东南党要分崩离析,不久之后就要面临政敌无情的攻击了。
巴日尔死后,杜文心和周秉政怀疑苏圣平有问题。可是这些年泉州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他们认为这必然是泉州官府被蒙在鼓里。但苏圣平再神通广大,泉州那边的风吹草动是不可能的瞒住泉州那些海商世家的,除非那些海商和苏圣平勾结在一起了。再一深思,苏圣平搞出的商会、报纸、钱行、商社、工业园等事务,背后都有海商的身影,他们勾结在一起就不难理解了。
两人后知后觉,又不想打草惊蛇,就派人潜回泉州,秘密见了个别海商。终于得到了消息,概括起来就是:苏圣平在宝岛私练军队、私设官府。虽然消息并不详细,但是真实性毋庸置疑。
如今,苏圣平已成气候,杜文心和周秉政想要暗中处理此事已经不可能了。同为东南一脉,要想处理好此事,必须得到赵德龄一系的支持。否则不用皇帝和另外两党出手,东南党自己就先分裂了。因此,得到消息后,杜文心就请周颐林和周鼎一起过来商议。
周秉政通报了从巴日尔被杀,他们怀疑苏圣平开始,到查探得出的消息,让另外四人听了大冬天的不由冒出一身冷汗。
周鼎脾气比较火爆,这事出在泉州,严格意义上来讲,苏圣平还是周秉政和杜文心的学生,如今闹了这么大才知道情况,不由的火冒三丈,不好直接冲着杜文心,就口气不善的向周秉政问到:“周尚书,按你说的,苏圣平除了明面上朝廷已知的两千民团和三千海军,还有不下一万民团和两千海军,宝岛那边也折腾两年多时间。泉州那边一直是你联系的,怎么闹到现在才得到消息,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秉政摇头苦笑道:“收到消息后,我和阁老曾经考虑过。苏圣平玩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一套。他正是利用了朝廷许他编练民团和海军的机会,趁机大肆招兵买马。”
“然后利用宝岛的特殊情况建立基地,剿灭宝岛的海盗后,又趁机占据海盗的地盘,进一步发展实力。这里面存在的问题是,苏圣平练兵是朝廷允许的,所以一般人无法知道他真正的兵额,给了他扩充军队的机会。另外一个就是宝岛的特殊情况,大家都知道宝岛以前都是海盗的天下,直到去年苏圣平剿灭了那三股海盗。”
“尽管如此,当时大家还是认为宝岛荒僻,没想过对宝岛那边进行统治,给了他空子钻。据说,苏圣平回去任崇武知县的时候,就已经和宝岛的叶华雄勾结在一起,利用叶华雄的地盘开始设立基地。要是从这算起,他经营宝岛也有三四年时间了。”
周颐林年纪大,资格老,当年曾经因为国试的事情和福建巡抚刘志涛对调,前年才又回到朝中担任礼部尚书,是皇帝用东南制衡东南的一个小手段。对杜文心尚且要给几分面子,对周秉政就不用那么客气了,直接打断道:“不管他苏圣平是怎么做的,问题是经营宝岛,还有扩充那么多军队,这人、钱、物他从哪边来的?”
周秉政继续答道:“老尚书不知道,苏圣平打小理财就有一套,十四岁的时候就创办了山货行,赚了不少钱。后来到泉州书院读书,不知通过什么手段又赚取了大量钱财,之后就开始成立物流行、商社,创办工业园,还有什么科学研究院。泉州那边生产的香皂、白糖、南风酒就是那工业园生产的,还有早就畅销元朝的贵人牌香烟,最近出现的火柴等物,都是他鼓捣出来。通过贩卖这些货物,又赚取了大量钱财。估计他经营宝岛、扩充军队的财源就在于此。原本我们以为他赚到钱,大都用在民团和海军上面,也算是为国出力,我和首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能想到他有那样的私心。”
“再说人的来源。福建那边的主要来源是通过物流行,进了物流行的伙计首先就要进行为期三个月的训练,合格之后才能成为一个正式伙计。苏圣平在崇武成立民团时,最先征调的就是他物流行的伙计。紧接着就是朝廷允许他编练民团和海军,又堂而皇之的招募了大量人手。另有还有一个来源就是他通过自己的商社及一些和元朝那边通商的商社,大量招募北地的逃民,一船船的运往宝岛,成为他扩充军队的主要兵源。另外,上层的军官和宝岛的官吏,要么是他以前的手下,要么就是自己招募和主动去投靠的。苏圣平在民间的名气颇大,通过《华夏新闻》和《新知》发表一些文章,又吸引了不少人主动前去投靠。”
“另外就是军备物资。说起来真是令人汗颜,早期苏圣平的军备物资,除了手弩是自己生产的,其余大都是从各地防御使衙门购买的。但是,自从他在崇武发现矿山以来,不知从哪找来那么多能工巧匠,开始自己生产甲胄、兵器。兵部曾经得报,他的甲胄兵器比朝廷的精良。原本我还想让他献给兵部。一来我没亲自验看,不能空口白话的要朝廷放弃已有的制式军备。二来朝廷的兵备生产涉及到的利益,各位也是知道的,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我也不敢贸然行事,就这样拖下来了。”听周秉政娓娓道来,众人心中顿时觉得苏圣平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这样的人出身东南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安静了一会,陈文敬开口道:“就算宝岛远离大陆,但是苏圣平在宝岛的举动必然瞒不过那些海商,王少杰、李福生、胡苗雨这些人难道一点都没察觉?从来没有往江宁送消息?”
周秉政摇头道:“问题就出在这里。前面说过,苏圣平通过鼓捣出那些新奇货物,显然某种程度上已经收买了不少海商。现在来看,他又通过商会、钱行、商社等等组织,收买拉拢了大多数海商。这一次回去打探消息的,是阁老回乡期间结交的关系,和苏圣平瓜葛不深,才打探到大概的情形。”周秉政的话让人大吃一惊,就连周颐林和周鼎都觉得不可思议,偌大的泉州,那么多的海商,能够联合大部分人,这是连东南党也做不到的啊!
周秉政接着说:“诸位都知道,海商这些人,虽说一直依靠我们,但是从来不曾依附。就算是王家,抛开我和他们的亲戚关系不说,更多的是一种互相利用的关系。海商天生就喜欢冒险,商人又注重实利。或许是苏圣平给了他们不可拒绝的利益,或许是他们意识到了危险,心里有了别的想法。但也不是没有好消息,海商帮苏圣平瞒着我们,却也不必认为他们就彻底倒向苏圣平了。”
周秉政话音刚落,杜文心轻咳一声,开口道:“情况你们也都了解了,如今再追究前因已无意义,关口是我们要如何处理这件事情。朝中的局势你们是知道的,陛下对我们提防的紧,江浙、江淮那些人巴不得我们倒霉。”
周鼎问到:“阁老,此前陛下突然同意秉政兄所提议的同意新军南下,是不是和苏圣平有关系?”
杜文心点点头,道:“没错,此前我和秉政就怀疑陛下已然知晓苏圣平的所作所为,派新军南下就是为了对付他。”
周颐林哼的一声,道:“他苏圣平不是能嘛,倒要看他怎么应付,新军可不是海盗。”
周秉政苦笑道:“颐林兄,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先不说新军南下对福建当地的影响,再说新军能够收拾了苏圣平,陛下万一趁机大肆调整福建官场,因为苏圣平的关系,我们有苦不能言,到时就麻烦了。”
“可如果新军打不过苏圣平,他毕竟出身东南,到时我们又要采取什么立场?陛下和其他人可都看着呢。再者,还有一事,我们之所以会怀疑苏圣平和巴日尔之死有关,是他之前让人带信给我,要我放弃调新军南下的提议,专心防备元人。”
“当时,元人派贡赋检点官南下一事连影子都没有,苏圣平绝不是因为巴日尔南下之事给我提醒的,联想到昨日朝会上所说的元人没有再派使节南下,而是山东巡抚衙门来了官员,只是处理巴日尔的事情。诸位,巴日尔死在江宁,元人怎么可能轻易揭过,还有那代金券之策又怎么会虎头蛇尾?元人已经暴露出南下的意图了,此时,福建乱不得,我朝乱不得啊!”
周鼎想了一下,哼的一声道:“说来说去还是那个苏圣平惹出来的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