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晚间。
北方大地多被皑皑白雪覆盖着,天空阔野白茫茫地连成了无垠一片。
寒风呼啸,京师一连十余日皆是风雨,没有晴过哪怕一日。
凛冽狂暴的西北风卷着冰凉透骨的雪花,没完没了的刮着。
再过几天就到了大年夜,马上就要到第十二个年头了。
但是整个京师上下却没有丝毫节日的喜庆。
偌大的北京城,却是一派黯然萧索的景象。
街头巷尾,人流稀疏,冷清非常,不见欢愉。
自永乐十九年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起始。
北京作为明帝国的首都已经有二百一十七年的时间了,马上就将迈入第二百一十八年。
高岸为谷,深谷为陵;沧海桑田,谓世事之多变。
二百多年的时光改变了太多太多……
如今的大明,早已经不是昔日那个北逐蒙元,名扬西洋,威压万国恍若腾龙的大明帝国。
如今的大明,暮气沉沉,百孔千创,腐朽不堪,就像是一只偃卧在地,步入了暮年的赤虎。
它的爪牙不再锋利,它的獠牙不再尖锐,身躯之中的气力也几乎已是荡然无存,身体内部的病痛正在折磨着它。
它正处于一个至关重要的关口,一个决定生死的关口。
若是能够迈步过去,度过难关,那么它将会重新焕发活力,重新恢复气力,获得新的生命。
但是若迈不过去,被病痛所压倒,那么等待着它的,便是消亡……
天空之上无数的秃鹫正在盘旋,周遭是眼泛着绿光的群狼,还有在前后徘徊的鬣狗。
它们都在等,都在等待着赤虎走向生命的终点。
赤虎的身上血迹斑斑,伤痕累累,因为虚弱,不时便有灰狼和鬣狗上前挑衅,甚至是向着他发起挑战。
长久以来的骄傲,先辈曾经遭受过的屈辱让它难以低下头颅,它本可以靠着俯首度过这一困顿的时期。
环伺的群兽之中,有一只鬣狗最为阴险,也最为强壮,赤虎身上的很多伤痕和血迹都是因它而流。
那只鬣狗曾经十分的弱小,甚至还是因为仰仗着赤虎的庇护才活了下来。
跟在赤虎的身后,它慢慢的成长,在成长的过程之中,它学会了赤虎走路的姿态,学会了赤虎的吼叫声,学会了赤虎捕猎的技艺。
时间悄然的流逝,那只曾经弱小的鬣狗已经是成为了一方的雄主,野心随着膨胀的实力在鬣狗的心中不断的膨胀。
赤虎虽强,但却已经是老弱无力,而它却是年轻力壮,正值当年,它的心中生出一个极为疯狂的念头。
它要击败赤虎,杀了赤虎,它想要消除掉赤虎所有的痕迹,取而代之成为新的赤虎,最终成为那翱翔于九天之上的腾龙。
在蛰伏了数年之后,鬣狗再度迈步上前,趁着赤虎在和病魔作斗争的时候猛然欺身上前,一口咬住赤虎的脖颈。
赤虎怒吼着想要还击,但是它却不能还击,一旦还击身上的伤势就会加重,可能就此再也无法痊愈。
它病的太重,它衰老的太过于厉害,它的脑海之中思绪太多也太杂,隐藏在身体的骄傲使得它最终还是挥出一爪,狠狠的拍向来袭的鬣狗。
紫禁城,乾清宫的西暖阁内烛火通明。
崇祯皇帝低垂着眼帘,坐在案牍之后,翻阅近段时间以来各地传来的奏章。
从建奴入寇以来,已有将近四个多个月的时间。
这四个月以来,每天从各地送来的奏章和消息,几乎没有一条的好消息。
崇祯的脸色白的可怕,灯光映照之下,甚至不见血色。
他从兄长的手中继位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一个年头,但是到如今也不过才二十八岁的年纪。
二十八岁,本应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但是崇祯的脸上却是写满了惆怅和哀苦,两鬓之间甚至能够隐隐看白发浮现。
崇祯头戴乌纱翼善冠,冠上饰金点翠二龙戏珠。
穿着一身赤色直身,直身胸背两肩饰云肩,内绣喜相逢云龙纹,寿山福海与五彩的云纹。
两肩至袖口用通袖襕,袍身前后下摆处用膝襕,并延伸到两侧插摆上,襕与领缘都用着云龙海水纹。
崇祯的身侧,头戴着梁冠,身穿着一件红色贴里的王承恩侍立在一旁。
往常站在暖阁之中最多的人其实不是王承恩,而是曹化淳。
在崇祯少时,曹化淳便在信王府内跟着崇祯一起。
天启初年,魏忠贤得宠弄权,害死王安。
曹化淳受牵连被逐出北京,发配到留都南京待罪。
朱由检继皇帝位后,曹化淳随即被召还,委以重任,平反冤案。
对于曹化淳,崇祯可谓是给予其万分的信重。
如今已是任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提督,同时总提督京营戎政。
足以见崇祯对其的信重,只是现在曹化淳却是没有办法来回报崇祯的这一分信重。
曹化淳已经卧榻在床几月有余,不能理事,乞准告假的奏疏,已经是连上了三疏。
但崇祯却是迟迟没有答允,仍是让太医尽心治疗。
国事本就艰难,曹化淳通晓政事,能够解决很多的问题,若是曹化淳离去,很多的事情实在是难以处理。
“东虏兵锋现至何处了?”
奏疏看的越多,崇祯的脸色便是愈差。
崇祯抬起头来,向着近侧的王承恩询问道。
听闻崇祯询问,侍立在一旁的王承恩连忙上前了一小步,低下了头躬身回答道。
“回皇上,昨日兵部汇总说,东虏大部已经是越过了济南府的齐河和禹城,迫近……济南城……”
王承恩弓着腰不敢抬起,说话的声音也不敢过高,实在是没有分毫的底气。
崇祯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又苍白了一分,眼眸之中满是愤恨和屈辱。
战情危急,遍地烽火,建奴进入山东,如入无人之境,连日来收到的消息不是某地被劫掠,便是何处州县沦陷。
虽然当初听闻高起潜兵败临清,东虏突入高唐州的时候,他的心中就已经是有了准备,但是听到确切的消息心中还是一时间难以接受。
沉默的半响,崇祯才再度开口出言询问道。
“济南城内,有……多少的守军……”
济南那边的情况崇祯实在是有些不敢问,此前为防东虏截断运河,山东巡抚颜继祖率兵前去扼守德州,这件事兵部的安排,他也是知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