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济着实是太过喜欢这种万众瞩目的感受,一时沉迷其中,竟然连询问一下的心思也没生出来。
好在一旁林潮生真正见过世面,直接询问出众人皆想要问的问题。
“小姑娘,敢问何为宝衣台,何又为宝衣阁?你又为什么对我六人的称呼与旁人区分,改为了先生?小姑娘兴许不知,我林某今年也才二十有三而已,还远未到作先生的年纪呢!”
这话语没能引起一丝一毫的笑意,因为一众士子都想要知道,他们这儿到底是什么样的规矩。
将高傲的士子们作出第三次区分,怎么也要有让人信服的理由才行。
“此处楼梯上去时候,就是宝衣台,我家公子不喜喧嚣,厌恶凡俗之辈,便设一处宝衣楼台,台中有一静室,名唤宝衣阁,只有学问超过旁人的学子才能够受到邀请,上宝衣阁观赏我家公子的珍藏,而才学超过旁人的学子,我哪里还敢随意称呼呢?只好称呼一声先生,小女子以后若是有字不认识,有诗句不通其中含义,还得请教先生,还望以后莫要推辞。”
林潮生这等傲气的,最是受不得这样的追捧,他只觉得浑身舒泰,连带着看店铺之中所有伙计都觉得亲切。
一旁又有个叫郑长丰的中年人,他阅历深一些,稍微能够不被这些感受阻塞,急忙又追问道“小姑娘,那何又为真宝衣呢?”
众人眼前这恬静的小姑娘明显露出一副为难神色,蹙眉沉吟了许久都不好作答的模样。
有没上榜,心有不满者,立刻就表露出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大声喝问起来
“倒是说啊!怎么,难不成是见不得人的事情,不好说?”
那怯懦的,把头搁在大姑娘身后才敢将胆气放出来的小姑娘闻言,一只手抓住自家姐姐的衣袖,立刻回应起来。
“自然没什么不能说,不好说,宝衣阁中盛放的自然也是宝衣!只是此等宝衣,我家公子说过,凡夫俗子,也不必去瞧,省的玷污我家真正宝衣!”
“贱婢!敢羞辱我等?”有士子一听这话,心中虽然也不见得生气,但立即欲鼓动唇舌,想将其踩到泥里去。
好在,那被抓着衣袖的恬静侍女颇识大体,也懂得回护,立刻用更高声音说道
“并非羞辱诸位士子,宝衣阁盛放的宝衣,乃是真正不可复制,举世无双的事物,自然不能人人品鉴,只有真正能够懂得其中韵味的人才能够欣赏一二,而门口处对子这一关,已然有真正文采斐然之士子证明自己实力。”
“区区对联而已,岂能评断一个人的文采?依我看你家主人,也不过一稚子的水平而已!”
这言语,就十分伤人自尊了。
然而并不等到一众侍女伙计说话,自视甚高的林潮生已然感到了十分不满。
他根本不掩饰脸上的鄙夷神色,回头朝着人群便嘲讽道“稚童小道?我看不然吧,否则怎么会有人连稚童小道也作不好,却在这里狺狺狂吠呢?连像样的对子也做不出来,却叫嚣着小道不能测量才学,此等品学,还是莫要沾染诗词大道的好,否则到时候又要说一句,诗词乃小道不能测量才学,岂不玷污诗词又叫真正有才学之人恶心?”
好家伙,林潮生一席话怼出去,旁的士子皆是七窍冒火八窍生烟。
这就像是林潮生回嘴吐了一口老痰,却糊了一群人满头满脸。
偏生这后面的人还没法子驳斥,原因也没旁的,而是林潮生,他就是第一,今日榜上的第一。
这下子就有高傲之人暗自发狠,过两天自己必须也得榜上有名一回,也要开一次地图炮,否则这档子事情算是过不去了!
“诸位士子,若有想看个热闹的,我家也不阻拦,诸位先生,还请跟随我上楼来。”恬静姑娘朝着六名书生露出一个不露齿的微笑,一手作出请的姿势,一手拽着更小的女孩。
随即又当先一步,引领着士子前往侧旁,那靠近隔墙处有一门帘。
布帘子遮挡的严严实实,里面还隔着一道门,原本一众士子认为,此乃伙计,长工日常起居的所在,现在看来,却并不是如此,一道直达上方宝衣台的楼梯,直接显现在所有人眼前。
楼梯极为简陋,虽然横竖木板用铆钉打的严丝合缝,可踩踏上去之后,那咯吱咯吱之声,还是叫人有些担忧。
不过这却也是正常的事情,就连青楼楚馆这等竞豪奢之所,其前往二三层的楼梯也是这般咯吱作响,可士子们有几个会因为担忧受伤丢命而不去的?
如类似的情况,反而因为优越于旁人,自鸣得意间,六名士子还各自生出强烈的期待。
小侍女在楼梯转角,能得见楼台光明之处径自便停止了引领的动作,示意几人自己上去。
理由都不必给,几人自己便想的明白,这就好比家里的书房,库房,挂画房这等重地,如无必要,下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进去。
而自己这等受到邀请的,明显类似于被主家认可的重要客人,这种角色,为什么被认可呢?因为才学。
小主,
那种更上一层楼的被尊重,被敬佩,被礼遇之感,真叫人惶惶然又飘飘然。
上有楼台,名唤宝衣台。
台子上站立,去不得前半面,见街道人流之景,这却也无妨,因为低头俯视,直接便能得见,一众旁的学子仰望之姿。
没有人能够拒绝这种感受,因为普通平民百姓,即便在街头也少有抬头看的,而就算是瞧见,也会迅速因为自己手头上的生计挪开目光,内中除了少见会有一丝丝憧憬之外,也不会有别的东西。
而被同行仰望,则全然不同,因为大家都是士子,学的东西大差不差,都是四书五经,你读朱子集注,我读诗经卷释义,你有的我未尝没有,可能有别的渠道,我读的东西还多些。
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超脱于你,我比你更优秀,我能站在台子上,你只能抬头望着我。
试问,寒窗的士子们,十几年如一日,皓首穷经,有几人能用大毅力,克制自己人,能做到人前显贵而自敛呢?
其中表现最为不堪的乃是孙勤,因为他不如旁人,家世不丰,读书底子不厚,祖上读书的种子并没出几个,到他为止才算是第二个举人而已。
他贪婪的享受着这一切,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在感受八方朝拜一样,差一丁点就要放肆的狂笑出声,好在尚且有一丝丝理智把控住了清醒,但脸面上还是抽动着显露出扭曲与不自然,似忍而非忍,似笑而非笑。
内心的畅快之感,激动之情被理智给勒住,他孙勤还只是一名举人而已,所以眼前这种感觉是假的。
可假的又怎么样呢?考举人便已经这么难了,此生都不一定能得中进士,享受享受这般感觉又何不可呢?
寒窗苦读十余年,难不成就为了享受这一刻钟?只要能够得中进士,岂不是能时时享受他人朝拜?
......大约就是这两样不断争论的心思在较劲。
可惜天色着实不算早了,日暮西山,他的脸庞实在不能叫人看的清楚,否则那种神情,是一定能够做到令小儿止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