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太阳日450(2 / 2)

“可这不是我做的,”她反驳道,“我只不过是一只马而已。这些我根本做不到!”

“其实你也不必啊。”男孩淡然答道。他朝着她刚才落座位置的四周挥了挥那稚嫩的小手示意;在她那些难民同伴的周围还围坐着几十位,甚至可能足有数百位小马与人类以及其他生物操纵着电脑持续不断点击。水晶自空中倾泻而下,落地在火星泥土中冒出头。又有数不胜数的栖息地落成,紧接着出现的是一座由某种玻璃类材质六边形面板构成的巨型穹顶将他们笼罩其中。

“即使没有你,这一进程也会照常继续,”男孩最后悄声说道,“不过不可或缺的是要有谁在最开始踏出那豁然开朗的第一步。”

樱桃莓莓入梦。

她腰间挂着马车走过车厘子园中的一排排果树。这便是她的生活现状——还是那些她为了支撑起自己曾经的热爱而东奔西走到处攒钱忙活过无数次的各种零工。

不过这种热情早已烟消云散。飞行生活成为过去,面对她的是崭新的现实;作为陆马的她重归了大地母亲的怀抱。

“早上好啊,小小鸟。”一个有些阴郁的声音缓缓发话道。一根可能是树枝也可能是臂膀的肢体伸来将她连马带车一同举到空中。

“什么……噢……噢我的天,”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莓莓倒吸一口凉气。她低下头去,看到的是一张被白色花苞簇拥着的和蔼面庞,灰白色的树皮在阳光下静静泛着光,“你是……你……你是树人吗?”

“莓莓,你在下面干什么呢?”车厘子树人以低沉的嗓音答道,“难道你不知道自己属于天空么?”

“噢。”被树人张开的掌心托起的莓莓不安地搓了搓蹄,“可我不是飞马,”她低下头去,“我只是一只陆马。陆马是不会飞的。”

“吼吼!以前这点困难可从来没拦得住你啊!”树人似乎被她的自我否定逗笑了。

“那都是以前的事!”莓莓挥蹄指向她身旁整齐挺立在突然出现的水晶壁前的排排树木,“现在我都只会种庄稼了!我只种庄稼别的什么都不干已经有一年多了!也许……也许我原本就该走种东西的这条路,”她低头望着自己的蹄子,“也许我与天空本就无缘。”

旁边又有一棵树变成了树人模样,不过相比将她高举空中的那株体型稍小且略显年幼。“哈,唔,先别这么急着下结论嘛,”对方开口说道,“再怎么说,我们的命可都是你给的,你说是吧?”

接着又站出来另一棵树,枝干上的纹理化为一张树人的面庞,“就算我们的生命在岁月长河里不过是沧海一粟,也是多亏了你我们才得以在这个世界上存在。”

第三棵树现身说法,“也自然会有人评说我们理应生长在一颗正常星球的果园里,而不是这么一个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大号陨石的行星上的山洞里。”

擎着莓莓的年长树人又补充道,“可我们却选择了扎根于此,在这里安身立命。愚以为关乎谁究竟归属何处的这一类问题,至少部分是取决于对方意志的。如果你一心向往着蓝天,我又怎有理由拦着你呢?”

莓莓转头看着自己身后的拖车。装在塑料盒里的那短短一截车厘子树枝并没有变成树人模样,却分明以清晰高亢的嗓音说了一句,“我是格鲁特。”

“啊,我们的伙伴所言极是,”老树人深表赞许,“总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对一举一动都要提出异议。你之前想必也有过类似的体会,对不对?当时你对那些家伙有什么反应?”

“我还是义无反顾去做了。”莓莓轻声答道,“他们的看法并不作数。可要是反对我的声音在这里,我又该怎么办?”她举起前蹄点了点自己胸前。

“啊,唷吼吼,”老树人答道,“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这只能靠你自己去面对。不过希望你别忘了,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有这么一群树永远不会忘怀,唷吼吼,感念你在飞行中成长。”体型庞大的车厘子树人说着伸出了另一只手摘下了拴在莓莓腰间的马车挽具,“对了,不如趁现在就在这里飞一圈吧?不想留下的话也没关系。”

“可我是只陆马呀!”

“是吗?”

樱桃莓莓感到自己体侧起了某种变化。她转向两边看了看,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又惊又喜地抽了口凉气;一对翅膀自她背后伸展开来,几乎没等她发号施令就动作起来,强有力地振着翅。

金鬓粉毛的飞马欣喜若狂地尖叫着在车厘子果园上空盘旋翱翔;在地面上的老树人以及其他一众树精站得笔挺一动不动,仰望着,微笑着。

马克·沃特尼入梦。

梦境中马克·沃特尼眼见自己被几枚体型硕大,还长着短手短脚的土豆们团团包围。除了体表遍布的土豆眼之外,它们还都长着一对恶魔般的血红双眼,下方还有一张长满了太多尖牙利齿的深渊巨口。

“听说你这家伙老是在讲俺们土豆的坏话,”其中一位开始兴师问罪。

“你的小命可都是俺们给的,”另一位也质问道,“怎么一点感激都没有?”

“是觉得俺们太差配不上你吃吗?!”第三位怒斥道。

马克心中慎重考虑了两秒该如何在这种情形下为自己辩护,尝试说服愤怒的众农作物理解一下他的处境。

接着在他把自己好好讲道理的念头一路考虑到气闸并弹射到外太空之后,他瞄准两颗暴怒马铃薯之间的一道缝隙冲出了重围,甩开双腿逃之夭夭。

在他身后夹杂在紧追不舍的急迫脚步声混合着愤怒咆哮的嘈杂中,突然奏响了一首旋律:

Attack of the killer potatoes

Attack of the killer potatoes

You planted them to get you through

And never thought the things you grew

Would e right back to feed on you

(Potatoes! Potatoes! Potatoes!)

Attack of the killer potatoes

Attack of the killer potatoes

They’re tubers off in hot pursuit

They’ll eat you up from hair to boots

And then they’ll file a slander suit

(Potatoes! Potatoes! Potatoes!)

You thought they’d keep you all fed

But now they just want you all dead

Your disrespect has got them steamed

They’re madder than you ever dreamed

So better run- or you’ll be creamed

(Potatoes! Potatoes! Potatoes!)

So now we have the chase scene

No butter and no sour cream

Just a man whose name is mud

And some tubers out for blood

That’ll teach you to sass a spud

(Potatoes! Potatoes! Potatoes! POTATOES!)

蜓蜓入梦。

她再一次只身处于黑暗之中。目不见物,耳不闻声,她却能感到黑暗之中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别的存在。假如位置的概念还有意义,虚无中的她却不知怎的仍然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你好?”她试探着开了口,“我又来了。你在吗?我做的选择对不对?”

传来的回应却与她先前那一次经历所听到的寒冷淡漠的雌性嗓音不同。这次说话的是一个古老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雄性,苍老衰落地打着颤,“你们不属于这里,”对方不容分说地呵斥道,“你们惊扰了我。你们感染了我。你们必须死。”

“行……吧,”蜓蜓有些意外,慢吞吞说了句,“这回换了个声音。是诡异的恐吓声音。希望等我回去之后他们给我安排的软包病房有足够空间容得下我们几个。”

“你们必须死,”古老的声音只是反复着,“我会除掉你们。”

“至少我能搞懂这回自己到底是在整哪一出,”蜓蜓底气十足地回应道,“你想必就是我那疯疯癫癫的脑瓜子臆想出的火星形象。好,那就请你滚远点。你的攻击我们都已经不知道挡下多少次了,而且再过一百多天我们就要跑路,再不回你这鬼地方了。所以就算我求你闭上嘴乖乖滚蛋好吧?我脑子里的奇怪声音已经够多了。客满走好不送。”

“不,”对方还是如同古神一般低语着,“你们会离开。其他还会到来。必须一个不留。你们必须死。我会除掉你们。”

“是嘛?”虽然在蜓蜓这怪异的黑梦中视力形同虚设,不过她想在这里吼几嗓子听起来还是挺响亮的,“那我就不得不说了,老兄你这本事可不大行啊!之前你整的高氯酸盐、泄漏、甲烷、尘暴、极端温度这点破事,我们不都是一样好好撑过来了?!你这破球的这些把戏可真是弱得出奇啊!”

这次声音的回应失去了年迈,沉重粗砺的低语中又多了几分强硬语气,“你们必须每一次都成功,”它强调着,“而我只需成功一次。我有无穷的时间,你们没有。你们会死。”

“脑瘫,今天你想都别想,”蜓蜓骂道,“明天也是,你做梦去吧。”

“你们会死。”那个声音只是反复嘟囔着继续衰弱下去,似乎刚才的对质都已经消耗了它太多精力。

“我们会活下来的,”蜓蜓嘶吼着逼问道,“我们都会活下来的,你听到了没?啊?你个脑残星球,我问你听到了没?”

“说话啊!”

这声咆哮在瞌睡堆中一石激起千层浪。“什么鬼……给我起开!”猛然惊醒的火球骂骂咧咧,把自己身上堆积的小马推落在地。

“喂!”慵懒的莓莓哀怨地发起牢骚来,“我刚才可是在做一个飞行车厘子梦呢!你知不知道我都有多久没做过飞行车厘子梦了!”

“怎么吵吵嚷嚷的?”星光睡眼惺忪问道,“而且我现在是不是还站在什么东西上?”

“是我,”下方传来马克微弱的求饶,“我快断气了。麻烦请你下来好吗。”

“呀!不好意思。”

“嗷!别踩我翅膀!”

“对不起蜓蜓。”

大家纷纷从堆中抽身出来;马克朝原本应该是他的睡垫的方向伸手摸索了几下,找到了他太空服的手臂控制器看了看时间。“再过四十分钟我们就要起床了,”他提议道,“不如干脆早点出发……”

“马克。”传来了飞火的声音:低落,寒冷,满是困倦。

“怎么了?”

“你们几个。给我躺下。闭上嘴。不然我来帮你们闭。”

“可……”

“快点。”樱桃莓莓的回应也是一样寒气逼人。

“可……”

“飞行车厘子梦!”

“遵命长官。”

于是马克与火球遵命躺了回去。蜓蜓爬回他们两位之间。三只小马趴回堆顶,接下来不过几秒,其中两位便已重新进入熟睡。

第三位却想说几句悄悄话,“马克?”

“星光,咋了?”

“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说过那个叫饼干点点乐(Cookie Clicker)的玩意是史上最蠢游戏?”

“对啊。”

“其实比我想象的还要蠢。”

组员们在水晶洞穴中的这最后一夜,接下来所剩无几的时间都在寂静中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