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ICITAS飞行任务三 – 任务日291
ARES Ⅲ 太阳日287
“星——光——。”
这声嘶叫立刻惊醒了星光熠熠。洞穴里几乎漆黑一片,只有维生系统设备箱上的指示灯在四周的晶体簇拥下映射出无数幽暗倒影微弱地闪动。她可以分辨出洞顶镶嵌的那些阳光中继水晶;它们不呈现反射光。此时她内心的一部分忍不住好奇这一链接另一端散布在洞穴上方山侧的大块晶体在夜间这一刻展现的是怎样的一片光景。
然而她内心的其余部分现在可没这种心情,对着脸一蹄把赏景的想法踹到角落里眼冒金星去了。终于,蜓蜓从茧里出来了。
“星——光——。”
听着她沙哑的嗓音,拖长的元音,更不用说声音的来源实在是近得让星光心慌,显然破茧的蜓蜓此时的神智并非正常。
那么我接下来转头之后,星光暗想,看到的会是什么?马克当时看到的是约翰森,他以前的组员之一。我看到的会是隙日吗?还是暮光闪闪?抑或是在这一漫长的梦魇开始之前的蜓蜓?
她缓缓转过头去。在昏暗的夜光下,她能看到的并不多。例外的是洞穴深邃的黑暗中明晃晃闪出的一双几乎与指示灯一样明亮的幽蓝的眼,洞穴四壁水晶上映出的层层叠影隐约照出对方的尖牙利齿,尤其醒目的是中心的一对长长的獠牙——长得出奇,近在咫尺直冲星光。
不过星光熠熠对这一局面早有准备,而她想出的对措甚至都不需要魔能电池。
光是最简单的一种咒语。独角兽凭本能会先学会用魔法移物,但发光的能量消耗是最低的。事实上,由于使用魔法会自然导致目标物体发出与使用者魔法颜色相匹配的光,避免魔法发光比使用魔法制造光源要困难许多。因此,飞快给蜓蜓贴脸来一个闪光灯咒对于这位(大言不惭道)现代小马国最强大的独角兽来说可谓是小菜一碟。
幻形灵嘶叫着退后几步,前蹄狂乱地在它眼前挥舞。星光趁这个间隙一跃而起,与蜓蜓面对面,接着开始实施她的计划的第二部分。
还没等眼冒金星的蜓蜓完全回过神来,一道水流又直直呲向面门,激得她睁不开眼睛连连往回缩,远离大喊大叫的声音源头:“不许!坏幻形灵!坏!没有杯糕吃!”
星光不得不动用自己的一小部分魔能储备才能把几乎装满水的植物喷壶举在空中,不过这与她在火星上施放过的其他咒语相比几乎都可以忽略不计。她继续踏步向前紧逼,尝试把蜓蜓引向一面远离虫茧的洞穴壁……
……结果贴得太近了,漆黑的洞穴中两只漆黑的蹄子抓住了并非漆黑的喷壶,没等星光反应过来就一把从她的魔法中拽了出来。蜓蜓发光的双眼不见了踪影,只能听到狼吞虎咽,大口喘气,还有不断的咳嗽。
幻形灵将喷壶里的液体飞快一饮而尽,还没完全喘过气来;这时某个轻质纤细却力道不小的东西结结实实拍在头上发出一声脆响。
“坏幻形灵!”星光举着长长的塑料杆猛力挥打,不时叫嚷着,“坏虫!懒虫!呃……呃……驲本的幼虫还在挨饿呢!”她一次又一次拍打着,希望能起到一点效果。
一团绿色萤火将她包围起来。星光感觉到她被抬离地面,接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抛入洞穴深处。在几乎长达整整五秒的时间里,她在半空中反思着自己的行为是有多么愚蠢,又忍不住猜测自己会撞上什么东西,如何被痛苦地刺穿;接着,连她自己都大为震惊的是,她落入了洞穴后部那口几乎装满的水井里,掀起了巨大的水花。
星光又浮上水面,呛了水咳嗽不断大口喘着粗气,疯狂挥舞着寻找坚固的井壁。她的蹄子摸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蹄下安稳的触觉使她冷静下来。她拖着自己离开冰冷刺骨的径流上了岸,没有在意她湿漉的毛发裹上了洞穴地面的烂泥,石砾划伤了皮毛下的肌肤。
向洞穴的另一端远远望去,两只蓝色的眼睛凝视着她。一个沙哑的蜂鸣嗓音向她嚷嚷,“我要……”一阵咳嗽之后那个声音继续道,“这次我要赌上性命(*咳咳*)冒险相信你真的(*咳*)是星光,而这(*咳咯咳*)并不是一场梦。”
接着那个声音实在是撑不住了,连着猛咳了大约十秒。用这段时间星光差不多已经从水井走到了那只奄奄一息幻形灵的半路,这时那个被喝干的植物喷壶砸到了她的头顶。
“请再拿点水来。”蜓蜓细若游丝的嗓音乞求道。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我就在这里。你不是石头。给我指令。
我就在这里。我不会放弃。我就在这里。
不……不,可是我救了崔克茜!我们从风暴大王那里逃走了!这不可能!这不是我的错!情况不是这样的!
她没有理睬这些声音。它们来来往往,几乎从没有任何意义。反正它们大概都是梦一场。
在她神智更清明的时刻,她一点点想起了她是谁,她在何处,又为什么会到达那里。她痛恨这种时刻,不断尝试带着自己远离,关闭她的思维,让她从这些纷繁无绪的记忆中永远解脱。很不巧的是在那些时刻,声音的海洋也最为响亮,有时候甚至会冒出莫名其妙的胡话,比如矮人(矮人是什么玩意?),霍比特人(霍比特人又是啥?),以及节约掷骰次数还是熔岩(这简直蠢透了,一定是在做梦)。
可现在这些声音并没有消失。她无法再沉沉睡去了。她没法再让自己的思绪消散了。她的思想与她的身体一样,正在一点一点恢复原状。
周围的一切都在告诉她是时候离开虫茧了,只有她体内的那一部分自我还在抗拒。那一部分只会蜷缩得更紧,说着不行。不行。不行。
接着传来一个新的声音,微弱却严厉:你好,外来者。你要怎么做?
她感受到自己的知觉脱离了躯壳,蹄不着地站立在一片无光无声,却充满了存在的领域。而在这一刻,一切的存在都将注意集中在她身上,无须双眼,却有灼然注视的目光。
对方亟需答复,可她并不理解问题本身。请问您是谁?她试探着问道。
这不相关,对方厉声答道。你必须做出决定。你要怎么做?
这是个梦吗?她又问道。还是真实的存在?
这不相关,那个声音重复道。梦境足够成为真实。而真实的存在也可能终于镜花水月。外来者,停止拖延你的决定。
可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无助地抗议着,感到飘渺的泪从她的脸颊流下。
这一无形的目光围绕着她打量,没有一丝同情。捕食者,严厉的声音继续说道。非我族类,但我了解你们。你们族群的开端是怪物,之后成了寄生虫,现在又装模作样地声称要转向畜牧业。这我以前全都见过。这不是什么新鲜花样。
我还是一点都不明白,她恳求道。
你来自一个柔软的世界,那个声音没有搭理继续说道。死亡可以弄虚作假,可以谈判商议,甚至可以成为它的朋友。最后一词的话音带着对方充满厌恶的拖沓。然而你已来到了一个并没有那么柔软的世界。不计其数脆弱的生命孤岛,这颗星球不属其中之一,周围环绕着的是无边无际无情冷漠,无需思考又不可阻挡的死亡汪洋。这个世界中的一切斗争与努力终将化为泡影。
目光退后了,不再烧灼她的灵魂,但仍然存在着一股力量。如果她有只可以指点的蹄子——如果在这里存在可以指示的方向——那么她可以直直指向它的来源。我开始能理解了,她静静说道。
能吗?对方厉声问道。外来者,在我这里的生灵有两种策略。它们中的大多数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制造出尽可能多的同类。它们明白它们的损失会是最多的,而它们并不在乎。它们知道很有可能牺牲的是它们自己,而它们并不在乎。个体一文不值;个个只求自保。
呃,她答道,可这完全说不通啊。
另一种策略,严厉的声音继续说道,则恰恰相反。个体寥寥无几,却把一切精力与能量投入给那少数的个体,并且珍惜它们。保护它们。个体就是一切;因而团结一心合为一体。
不行,她败下阵来,我想我还是没法理解。
不明白吗?严厉的声音又问道。外来者,你曾经使用这两种策略生活过。现在你必须在两者之间做出决定。
当我做出选择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该发生的都会发生。
她坐在并非空间的无垠天地间,度过了转瞬即逝的永恒,不断尝试着去思考,一切理解的努力却都沦为徒然。
接着烧灼感愈发强烈起来,她被那道目光包裹得严严实实,那个声音振聋发聩从四面八方,以及心中涌来拷打着她:
选择!
下一刻蜓蜓感到自己被不由分说地抛到了茧下的泥地上。她几乎不记得感觉到自己的右前蹄往下踢去踹开了虫茧的封盖;她完全不记得自己做了这样的决定。
离开她大约十步远的地方传来了鼾声如雷。
她花了点时间才成功起身;她在短暂的跌落中不慎把自己的右前腿压在身下扭伤了。之后她咳嗽起来;长时间的滴水未进让她干渴无比,每一次呼吸都刺痛着她的咽喉。
她又仔细端详起那只在黑暗洞穴中入睡的小马。为什么就她一个?她暗想道。如果她成了唯一的生还者,那也太糟糕了。不然的话,这种做法简直蠢得不行。我不是早就强调过我很危险吗?
洞穴内漆黑一片,可她还是能借着四壁的水晶反射的微光看到长长的鬓毛与独角。她看着星光的后腿抽搐了几下;显然她正经历着某种噩梦。
行吧,不如这时候叫醒她,然后喝点水,再重新钻回茧里。蜓蜓希望她自己别再碰上那些诡异的梦了。无论何时何地,哲学都比虫巢废土的怪兽可怕许多。
“星光。”她亲耳都几乎听不清自己微弱的呼叫,还得强忍着压下她那干渴的咽喉被强迫发声时产生的烧灼,遏制住咳嗽的念头。她试图挤出一些唾液,却发现自己连嘴巴都闭不上。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快渴得喘不上气了。
然而星光已经醒了。她看到了那一下抽动,接着是一种不自然的凝固。她能感知到对方身上腾腾升起的恐惧。可是她却没有起身,也没有在惊慌中失声尖叫。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星——光,”她试着压低嗓音用柔声细语呼唤,可她的声线却不愿意配合。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正当蜓蜓打算让星光再多躺一会,她顺便去农场地势较低一侧的龙头那里接点水时,一团明亮如太阳的光芒在离她鼻尖大约半英寸的地方轰然炸开。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一件接一件,最终的结果是蜓蜓一个灌篮把星光扔进井里泡了个澡;到这时候任何有关奇怪的声音在茧中与她交谈的印象都早已被她远远抛到脑后了。
小马与幻形灵互相面对面坐着,她唤出一点微弱的光点亮了树墩上方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