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昭十五年,秋。
顾承澈这一年接连病了三场,强撑着过完中秋,已是弥留之际。
他叫来几个孩子交代完后事,又单独将沈幼安留在了身旁,用尽所有力气握了握她的手,“安安……”
“我在。”沈幼安将他的手反握。
顾承泽定定地看着榻前的女子,虽然她一身素服,未施粉黛,但仍然清丽动人,如今已近不惑之年的她因为保养得宜,看上去像是三十岁出头的年纪,尤其在行将就木的他面前,更显年轻。
这么一瞧,他们好像差了辈儿,他心底突然涌出浓烈的自惭感。
这是从前从不会有的。
看着女子眼尾淡淡的红,他犹豫着还是问出了藏在心底几十年的疑问,“安安,你可曾……可曾爱过我?”
“不算。”
顾承澈没有听清,就听她再次说了句,“不算爱。”
沈幼安迎视上他的眼睛,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说出了心底的真实想法,“因为……你是皇上,而我只是你众多女人中的一个。”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完,但顾承澈懂了。
做了几十年夫妻,他还是了解她的,她虽然性子和软,从不会生气,但她也有自己的处世之道。
这么多年来,不会发生什么事情,她从不会让自己处在被动的情况下。
可她嫁给他,便一直处在被动里。
在这种不平等的情况下,她是绝不会爱上他的。
他早该知道的。
顾承澈闭了闭眼,掩去心底无限苦涩。
“我一直将皇上视作至亲之人。”沈幼安说的真诚,她与顾承澈之间虽无爱情,但亲情还是有的。
平心而论,他是个好父亲。
顾承澈突然想起了顾承逸和刘芸夫妇,艰难道:“若我像老七一样,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可会,可会……”
沈幼安想说不会。
她敞开心扉的前提是平等和尊重,但平等和尊重的前提是现代社会。
因为封建社会与平等尊重本就是谬论。
看着男人殷殷的眼神,她心下一软,改口道:“也许吧。”
如果她是在21世纪遇见的顾承澈,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她也不再是附庸在他身边的女人。
也许会喜欢上他吧?
谁知道呢。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沈幼安猛然将男人的大手握紧,“若有来生,妾身还愿嫁给皇上。”
顾承澈没有遗憾地闭上了眼睛。
沈幼安忍着悲痛对外面宣布,“皇上驾崩了!”
随着钟声响起,皇城内外,哭声一片。
沈幼安比她想象中的更要悲伤,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几乎站也站不稳。
如若说父母是隔在死亡前的第一道墙,那伴侣便是第二道墙,如今这两道墙都已经轰然倒塌。
她知道,下一次,宫城的铜钟就要为她而敲了。
沈幼安止不住地流着泪。
不知是为顾承澈哭,还是在为自己而哭。
以后便剩她一个人了。
原来人老了,真的会害怕孤单死亡。
为了不让自己陷入孤单中,沈幼安打算让自己忙碌起来,养花种草,下棋作画……但附庸风雅了大半辈子,她对这些东西已经没有了年轻时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