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够不够?”
安喜延似笑非笑,手里丢出的,是赵泰晤的口供。
以豪宅为报酬,林巍驱使检察官,更改口供,胁迫受害者签下不起诉协议,并将赵泰晤原本涉嫌的案件,由检方决定不起诉,免去牢狱之灾。
内容详细,安喜延自己还找人查了一通,经手几人,哪几个检察官在其中奔走做事,连案件的受害者都被找到,录了份口供,说明当初其实他本不愿和解,但奈何赵家势大,不同意和解,不收钱,恐怕收不了场。
提到林巍的字数不多,但却也字字都在暗指林巍。
林巍摇了摇头,笑容不改,淡定自若。
赵泰晤已经听从他吩咐的律师,走了精神病的路子,希望能靠精神病摆脱罪责,林巍当然欣然应允,送他去精神病院遭罪几年,他的口供自然也就毫无意义了。
他才不会杀了赵泰晤——对于一个养尊处优,唯我独尊的纨绔来说,能有什么比关在精神病院,强制戒毒更折磨的事呢?
想出去?
那就等他那视子如命的妈妈散尽家财来救他吧。
林巍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看在赵亨敦的面子上,让赵泰晤这辈子不愁吃喝活下去没问题,但他一定要让赵泰晤活的很穷——这才有意思。
精神病提交的口供不能作为证据,从赵泰晤那将事情堵住,一切都成了无稽之谈。
安喜延不恼,再拿一份资料,甩在桌上。
“赵海雄选举团队十三人,全都是你亲自挑选组建,其中已经花费的选举金额与实际你所捐助款项存在大额偏差。
你还免费提供别墅给赵海雄居住?这个就更不用多说了吧?”
林巍嗤笑一声,依旧不做声。
桌上案件金额查的的确清楚,例如一行人在某次选举活动中居住酒店、食费、活动费等等金额的估算,和实际选举团队的账本作比对,差距明显。
但林巍依旧只是不屑一顾。
收费低,是因为酒店和饭店打折,活动费低,是因为很多人都是林巍相熟的教会慈善机构的志愿者,免费别墅,这是零首付五十年低息分期.违规献金?抱歉,找到石锤再说吧。
想要给别人花钱,何必直接给钱呢?
林巍深谙此道,又有专业律师团队辨明界限,检察官怎么查,也是查不清楚的。
除非有人真的就想要钱——那也无妨,让家里人去拉斯维加斯公费旅游一圈,五星级酒店自带合法赌场,手气好,怎么办呢?税可都是老老实实交过的。
办法多的是。
安喜延见他不为所动,眯了眯眼,随后,重重拿出一打文件。
“好久没见到这些了。”
林巍总算是来了些兴趣,他慢条斯理打开这些文件,大多数以失踪案为主,一桩桩案件的名字让他时不时面露几分追忆,比如张谦、绵正鹤、金社长、李仲久等人,但最后,林巍还是随手将文件丢在了桌上。
失踪案要找到尸体才能有起诉的权利。
其他类型的指控,林巍早就用强力部的部长崔忠式洗过一遍,关键证据丢的丢,损坏的损坏,找不到的,就永远找不到。
他已经不涉及这些事情很久了,以前韩强植解决不了他,安喜延也不行。
安喜延还是不急,他再一抬手,却是一个笔记本摆在桌上。
又是一叠文件放在桌上的同时,安喜延总算开口:“不得不说,林会长当真是厉害极了,这几年,我办过国会议员,也抓过不少检察官的高层,但无论是谁,能做到林会长这样滴水不漏的,却是几乎没有。
人总有惰性,越是高位,身后的人越多,这破绽也就越多,可偏偏林会长却像是不需要睡觉一样,事事都像是亲力亲为,凡事不留破绽。”
“但可惜,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抓你吗?”
安喜延问,林巍只是微笑,不回答,而后,她便自顾自的说着:“你的手伸的太长了。”
“检察官是南韩半岛最关键的一环,也是法律与社会公正的保障——你向这里伸手.”
林巍叹了口气,打断安喜延的诛心言论,而是疑惑道:“安检察抓我,是因为公义?”
安喜延目不斜视:“难道不是如此?你收买的检察官数量高达两位数,其中涉嫌多名部长,一位中院的检察长,甚至连退休的老头都不放过,只为了以对方的人脉进一步收拢势力。
你想要做什么?难道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林巍只是表情淡漠:“时至今日,我的企业从无到有,支撑了近些年南韩经济的上升势头,虽然这么说有些自大,但我的的确确提供了上万个工作的岗位,让NW和金门成为了许多年轻学子梦寐以求的职场。
以前,人们都说上SKY的目的是加入三兴之类的企业,现在,他们总算将我的企业也列入其中,近年来,每年毕业的大学生的就业率,因为我上升了几个百分点,安检察可曾知晓?”
林巍笑着,自顾自道:“你大概是懂得,有关我的报纸,你应当不会错过。”
随后,林巍坐起身来,继续平静道:“我按时纳税,积极公益,警局和检察系统每年都能收到来自于我的慈善捐款,对行业其他人来说,也起到了代表性作用。”
“你污蔑我滥用公权,贿赂检察官,可我又为何要这么做呢?还是说,公职人员,就不能单纯有几个行业外的好友了吗?
是,我的确和一些检察官有着真挚的友谊,甚至偶尔还会去一起打打高尔夫球之类的,但是呢?
我何曾滥用这些权利为我做过什么不法的事情?”
林巍振振有词,满脸写满了正义的模样,安喜延毫不掩饰的露出了厌恶的神色。
她冷笑一声,随后道:“别急,等底下的检察官被查到给你办了什么事,你自然就知道了。
你和哪些检察官打过高尔夫球,和哪些检察官是挚友?”
林巍思索片刻,随后张口就来,一连十几个名字,让安喜延呼吸急促。
他说的无不是和安喜延关系不错,或是以公正办案出名的检察官,那些人各个都是这次反林巍派系的调查组中的中坚力量。
安喜延重重一拍桌子:“无稽之谈!林巍,你是想要污蔑谁?”
“污蔑?那我可就要说出具体时间了,我想想”
林巍思索片刻,随后竟然真的将时间地点说的清清楚楚。
林巍见过的检察官太多了,那些检察官们活动的场合他也很清楚,时而就去主动刷个脸面,有些人不屑于他来往,但他却将对方的名字身份记得清清楚楚。
此时丢出来,就是要恶心安喜延——我的确见过,你怎么办呢?要都查一遍吗?
“林巍,我警告你,内部调查不是开玩笑,你所涉及到的事情也不是开玩笑,高东浩,崔忠式,宋明辉”
安喜延将一个个人名系数道出,随后,质问林巍:“只要有一个松了口,你就别想逃脱干系!”
林巍依旧表情淡然,随后,轻笑两声:“倒是有不少耳熟的名字,那就请安检察好好查查吧,尽快给我一个清白——现代办案,不要弄得像古代纠察党羽似的,检察官内部谁不是前后辈关系,你这么硬是查下去,你说不准也涉嫌其中呢。”
安喜延却只是冷着脸再看林巍一会,不再问他,转身便走。
紧接着,就是安喜延给林巍上强度的过程。
林巍淡定自若的面对着安喜延施加的压力。
她命令千信雨每二十分钟就要推开林巍的门一次。
其中,大概三到五次之内,就会拿出一份新的口供或证据。
有的是他和某些检察官的通话纪律,有的是某些检察官扛不住压力,说替某某上位检察官做过什么事。
林巍很清楚,这次纠察,肯定是有人要脱下检察官的衣服的,也肯定是要有人去坐牢的。
但关键就在于能不能咬到他。
林巍,高东浩,崔忠式,宋明辉四人中,崔忠式和宋明辉不可能开口,因为几人利益纠葛太深,也彼此都清楚对方不可能背叛彼此,囚徒困境之类的东西对他们无用。
而唯一不稳定的高东浩,手里的铁证才刚被收拾过一遍,反而,他曾经偷录下的证据,成为了林巍几人绞死他的绳套。
就如同高东浩会偷录聚会内容一般,林巍几人各自也都掌握着一些隐秘的证据,拿出一些单纯指向他的,就能让高东浩死无葬身之地。
他唯一能做的,只能闭好嘴,保持沉默,或许还有可能,要背一些锅,将宋明辉和高东浩的锅接过去,并且绝对不能咬到林巍身上。
他可以选择投靠安喜延,但如果只有一份口供,想要咬死林巍几人?
呵.异想天开。
但的确有一件事直指林巍。
那就是安南市市长朴成裴的案子——虽然证据等都已经洗了干净,可难免有些当时做事的小检察官扛不住压力,松了口。
而林巍也毫无疑问的,在面无表情的千信雨递来的文件里,看到了和朴成裴有关的口供证据。
这或许是他唯一的破绽,他很清楚。
一旦坐实,崔忠式和他都将锒铛入狱。
“来回走来走去,不累吗?”
林巍突然开口。
千信雨琢磨了一会,干脆坐下,看着林巍,表情平静:“你知不知道这次因为你,要有多少检察官付出代价?”
“因为我?”林巍只是摇头笑了笑:“当韩强植倒下的时候,也有许多人因我丢了工作,进了监狱是我的错吗?”
“所以当韩强植倒下之后,你就要成为一个更强大的韩强植才行?”
千信雨直勾勾的看着林巍,而林巍却看着她,表情平静的反问:“我真的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吗?”
“以权谋私,难道还.”千信雨还要再说。
“我做了什么?”林巍双眼锐利,却难掩愤怒的用力趴在桌子上,手掌拍出一声响。
“以权谋私?我难道利用了什么权力去草菅人命?我难道用检察官替我去残害忠良?”
林巍的反问没有动摇千信雨,相反,她怒视着林巍:“你这是在自欺欺人!
你现在这副做派是在为了什么?想要自保?不再重蹈覆辙?
可当你纠结了这一群朋党之后,你身边的人是为了自保吗?
有多人因为你和崔忠式这群家伙的联盟,被迫放弃了检察官的工作,多少冤假错案无法得到伸张?
你不需要靠这些关系去擦屁股,但总有人需要!”
林巍却只是摇摇头,随后淡然道:“这件事与我无关,即便这个世界不存在我的身影,他们也会存在。”
“所以你就要亲自组织这一群人,干脆以你的利益行动?”
千信雨自认看清了林巍。
“你会懂的。”
林巍平静的望着她:“我和你认知中的黑暗不同,我只是一道有些别致的灰色,只有画纸上存在绝对的黑与白,而在这里,黑白并不存在。
这是这座半岛运行的规则,你无法反抗,只有顺其自然,再独善其身,人,只有在自己所能掌握的小世界里,尽力维持心中的黑白。
你会懂的。
你其实也很清楚,你所愤恨的不是我被控告的罪名,而是别的东西。
如果说在这些事情中有一件事是我自觉错误,且必须要道歉的存在。
那也只有对你。
但我必须要让你看清一些事情,用你自己的眼睛看清楚,随后,你才会认同我的观点,理解我的想法,真正的释然我们的过去。”
“呵。”
千信雨只是嗤笑一声,愤然离席。
林巍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离开。
仰起头,闭上眼。
你很快就会见到了。
你所谓信仰的崩塌与我的强大。
“韩度京xi,事已至此,何必犹豫?”
安喜延表情淡定沉着的将手上的文件递给韩度京。
韩度京看过一遍,心脏便如打鼓般砰砰作响。
只看安喜延递给他的,是一份完整的,经过修订整合的包含了证据链的报告。
所写的内容,正是安南市市长朴成裴一案的事情经过。
其中,有一个检察官对于案件内容供认不讳的口供记录。
他承认了在崔忠式的指使下,清除了模糊指向林巍的证据,并按照伪造好的内容,将案发现场布置为全部指认向拆迁户和朴成裴的私人恩怨,这才记录结案。
虽然没有实际证据,但却有周密的口供,并指出此案的关键证人韩度京在法庭提交了虚假口供。
原本的证据链上伪造的部分已经被圈出重点,而一份口供却又摆在了韩度京的面前。
“这一份,是韩刑警当初的口供——也是最关键的那一份。”
安喜延平静的看着韩度京:“只要韩刑警承认这份内容是伪造的,是林巍和崔忠式的命令,那么朴成裴案就会翻案,并且,我们会将真正的凶手绳之以法。”
韩度京沉默着,一言不发,半晌,才说道:“我说的都是实话。”
“考虑清楚。”安喜延只是笑笑,拿出几份文件,丢在桌上。
韩度京看过之后,只是面无表情的又再次放下。
“你妻子的葬礼哪来的钱?”
安喜延不急不缓:“还有,在搜集涉案的当时几位检察官的情报时,我意外收集到了一些他们当初调查朴成裴案件的内容证据。
其中,有一些,指向你。”
安喜延平静的说着:“你在安南市并不干净。”
韩度京垂着头。
“林巍恐怕也不知道这一点吧?你在安南市里,和朴成裴一起,做了多少坏事,留下多少证据.他以为你是干净的,所以还留着你,甚至让你来首尔,当他一条偶尔用得上的警犬。”
安喜延眯着眼,身体前倾,看着韩度京:“你说,如果他知道你身上有这么多案子,还知道你有可能成为翻案的关键,你的下场会如何?”
韩度京抬起头,目光冷漠:“你是在威胁我,如果我不答应合作,你会将事情都告诉林巍?”
“我不是在威胁你,而是我也不能保证,我收集到的消息,到底有哪些会留到林巍手里去。”
安喜延叹气一声,坐好之后,淡淡道:“他的人太多了,多到已经抓不完,抓不干净。”
“检察官为什么会被他一个财阀收拢?他有多少钱能撒?”
韩度京反问。
安喜延却摇摇头,坦白道:“林巍并未花多少钱,只是”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卢玄武对检察系统的强力镇压,国会接连出台对检察系统的限制法案,这让检察官系统被迫抱团,大家都不希望被国会一刀刀割肉,丢失手里的权利。
只有抱在一起,才能有更大的力量,集合更大的人脉,在国会中反对这些法案。
而林巍只是和几个头头关系好,自然而然,就有了半壁江山。
而那些头头为什么看中他?无非是他们也想上进罢了。
想要出名,要靠林巍,想要有钱,要靠林巍,林巍靠着他们,反过来再和国会议员凑到一窝,左右逢源,互相搭桥,议员也偏偏需要他的钱和舆论影响力,也需要检察官撑腰保护自己不被送到监狱去,他这个看似‘无足轻重’的会长,反倒成了这群人里最关键的人物。
而为什么一定要抓林巍?
也正是因为如此。
林巍左右逢源的势力太强了,这短短五年借助天时地利,已经近乎无人可当,如果下一任总统是他扶持上去的,天知道他会在下一个五年任期里做到什么地步,到时候,检察官是他的人,国会里是他的人,总统来来去去,选来选去也都是他精心挑选的候选人
那到底谁才是南韩的总统!?
李江熙等人虽然也干净不到哪里去,但只要他们上去,原本紧紧围绕在林巍身边的人就会被打压拆散,到时林巍只能再重新来过,也就没有这个可怕的势头了。
如果还能再来一个卢玄武的五年任期,再继续割掉检察系统的强横力量,对国会和选举也做出一些进步改变,直到那时,半岛才有光明的未来
安喜延回过神来,韩度京已经等了她很久,安喜延垂下视线,随后,淡淡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找到你吗?”
“为什么?”韩度京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因为你现在无亲无故。”
安喜延平静的说着:“其他人会担心家人遭受报复,但你不用。”
“也好方便你用完就丢?”韩度京冷笑两声,而安喜延却只是平静道:“我会尽可能保护你,但林巍绝不会你的事是瞒不住的,无论你站不站出来,林巍已经意识到,朴成裴案会是他近年来最大的破绽。
而这个破绽,就在于你。
只要你死了,他便无懈可击。
甚至不需要有人告诉他,或提起什么,他只要自己细细复盘一遍,就能想到自己唯一的破绽落在哪里。
韩度京xi,你觉得,即便熬过这一次,坚决不松口,他还会相信你,并给你下一次继续成为破绽的机会吗?
他对付朴成裴的时候,你也在场吧?你难道会觉得他是什么讲信义的好人吗?”
韩度京沉默的低下了头。
安喜延放下纸笔,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在门口时,扭头,低声道:“我恳求你,以一个警察的身份为了自己,也为了正义,放手一搏吧。”
她出了门,就看到站在审讯室外的千信雨。
对方此刻正面无表情的注视着房间里的韩度京,而看到她出来,千信雨也只是微微点头,就算打过了招呼。
“你会保护他么?”
千信雨突然问。
安喜延沉默片刻,随后叹了口气:“尽我所能吧,无论他说什么,在这件事之后,他都很难独善其身。”
千信雨没有看她:“所以,你是为了能抓住林巍,拿他的命来试试?”
“总不能任由事情发生,总是要有人牺牲的,而我,也做好了牺牲的准备,难道你没有吗?每一个站在这里对付林巍和宋明辉的家伙,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安喜延反问着。
“所以你亲手将朴成裴案放到林巍的桌子上,现在又故意告诉韩度京他危在旦夕.之后呢?”
千信雨问。
安喜延看了看左右,随后,淡淡道:“加强布控,看看有没有内鬼出来。”
千信雨沉默不语,安喜延转身离开,口中提醒着:“别让林巍睡觉,今天调查延长到深夜三点,以后每天只让他回家最多六个小时。”
千信雨沉默着,等了二十分钟,推开了韩度京审讯室的大门。
这是她第一次和韩度京见面。
千信雨表情漠然,复读机一般重复着劝说的话——要他弃暗投明。
但韩度京却是在打量着他,半晌,突然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首尔中检督察部高级检察官千信雨。”
她说完后,却突然看到了韩度京的眼神。
韩度京看着她,半晌,点了点头,原本有些紧绷的身体,突然放松了下来。
千信雨一愣。
随后,她眉头逐渐紧锁,突然开口:“你为什么信任林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