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到公司,林巍专注的工作着,时间转瞬即逝,他提前下班,去美容院整理了稍微长了一些的头发,抹好发蜡,确认服装一丝不苟,久违的,提前驱车到达了那曾经承载了他许多过往的江南棋院。
站在楼下,他仰着头,半晌,才迈开脚步。
他拒绝服务员的引导,自顾自的走进二楼的包厢,一如既往的昏暗房间内,灯光也如记忆中那般温暖,他站在窗前,看了看窗外,又回看屋内,脑海里总是不由的蹦出许多过往的回忆。
放着棋盘的桌子、长椅、沙发、卫生间尽管大部分记忆都是无法言说的男女之事,可林巍却还是难免的有些五味杂陈。
他头一次开始思考过去的自己做出的是不是最佳的选择,可只是想了片刻,他便有些自嘲的笑笑,觉得自己或许是即将结婚,变得有些多愁善感了。
他收敛心情,在千信雨到来之前,就将对他来说不应该过多影响到自己的复杂情绪关在笼子里。
于是,等到千信雨面无表情的推开房门时,看到的,便是坐在窗边,一只手拿着茶杯,正扭头看向她露出淡淡温和笑容的林巍。
一丝不苟的背头,高档的定制西装严丝合缝的衬托着他的体型,即便有些慵懒的坐着,脊背仍然看着笔直宽阔,微笑着的面容眉毛舒展,双眼在昏黄的灯光下仍自显得炯炯有神,五官的锋利线条,如刻刀般,将千信雨记忆中原本好不容易略显模糊的,属于他的形象重新勾勒而出。
一时间,林巍没有开口,千信雨也没有开口,站在门前,两人双眼对视,都从中读到了许多复杂的情绪,最后,还是千信雨露出了一个说不上友好的笑容,悠然的迈开脚步,走入房间。
“进来啊?怎么,事到临头突然后悔了不成?”
千信雨悠悠然说着,靠在门边的柜子边,双手自然的撑在入门处的柜子上,却又下意识触电般的将手挪开——手一撑到这,脑袋里就有一些粉色的回忆冒了出来,让她有种说不出的胸闷。
最要命的是,林巍在此刻竟然和她又一次四目相对,还勾起嘴角。
他看起来也记得清楚。
千信雨突然有些后悔,干嘛要答应他来棋院见面,两人在这儿有过太多回忆,此时见面,许多记忆便涌上心头,让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尴尬和复杂。
而林巍的视线却看向了她的身后。
高跟鞋落在木质地板发出咯噔一声,随后,便是一个让林巍意外且突兀的有些不知所措的人脸浮现。
韩素婉自门前露出脸来,表情有些纠结,看到林巍,更是有些手足无措,看了一眼千信雨之后,犹犹豫豫的,对他微微鞠了一躬。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
但当千信雨说出,自己避不开林巍的邀请但又不想和他独处,请她陪着自己一起来见林巍的时候,她却还是自欺欺人的想着——这是在帮千信雨的忙。
真见面了,却大脑一片空白。
“坐吧。”
林巍双眼仅仅垂下一瞬,随后就恢复了淡定从容的样子,无论心里在想着什么,可任谁看,此时的他都没有半点破绽。
千信雨不紧不慢的拉出一把椅子,也不走近林巍,而是很有距离的坐在棋盘的位置,看着窗边的林巍:“林大社长不惜耍无赖都要见我一面.有什么事,可以现在就说了。”
林巍却不着急,而是先细细打量着两人的变化。
千信雨的妆容清淡,或许是故意不想让他觉得自己为了见面好好化了妆,穿的衣服也很普通,一件驼色的大风衣,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裤。
但脸上分明清瘦了些。
而韩素婉相比之前变化就大了不少。
不再是简单的马尾辫素面朝天的样子,而是经过修剪后披落肩头的黑长直发,化着恰到好处的妆容,小鹿般的眸子依旧清澈,白皙的小巧鼻头还挂着因为外面冷气而染上的些许粉红,此刻嘴唇抿着,看着有些紧张。
黑色的风衣下是白色的高领毛衣与紧身的牛仔裤,笔直的腿和高挑的身材,依旧是林巍印象中,他所接触过的女人里,最为优渥的妙曼身材。
她身高一米七六,在这个年代都当模特都够了。
“怎么?要是没事的话,我就回去了。”千信雨被他打量着,浑身有些不适——倒不是说厌恶,而是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林巍这才终于开口:“你怎么会认识素婉?坐,先坐下再说。”
他起身,半点没有因为和两人的过往而尴尬的意味,温和笑着,走向两人,在千信雨略显警惕的眼神中,为她们倒了杯茶,还拉出椅子,请韩素婉坐下。
韩素婉小声的说了句谢谢,坐在椅子上,抬起眼偷偷摸摸看他。
他比报纸新闻上的模样还要更加富有魅力。
尽管分别的时间不算很久,可近距离看他,韩素婉还是一眼就看出他的身形似乎又有了些许变化,长相似乎都帅气了不少,只是真要她说长相哪里变了,她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他的气质与自己印象里的林巍相比,又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哦,这说起来就有趣了。”
千信雨不冷不热的坐下,却看他也坐在了桌子一侧,下意识的想挪一挪,可又犹豫了一下——她只是想表现出对林巍的决绝,但也不是说非得表现得有多恨他,又或是非要对他发火什么的。
于是干脆学着林巍,正常了些,把心里一直堵着的委屈和幽怨隐藏着,恢复了淡然。
她不紧不慢的阐述着事实:“那天正在图书馆里看书,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念叨着什么林巍订婚了,我这不是好奇嘛,想看看能和你结婚的女人长什么样,结果就和这位韩素婉妹妹认识了。
不聊不知道,原来一个小小的首尔大,就能又碰到一个被你伤透了心的女孩儿。”
“.我没有。”韩素婉却突然开口,打了千信雨一个措手不及。
她扭头,双眼微微瞪大的看着韩素婉,就差出声询问: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背叛我?
韩素婉心虚的没有看她,低着头,只是小声的说着:“虽然最开始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欧巴会突然那样可后来我想明白了我的确没有办法像牟贤敏小姐那样帮助他。
他虽然和我分开的时候.有点决绝,但是我能上到首尔大,能读到法律系,没有他帮忙,我是绝对没有办法做到的。
他已经帮助我很多了,如果我只是因为他和我分开就埋怨他更何况,我们似乎也从没有在一起过。”
韩素婉自嘲的笑笑,抬起头来,轻叹一声,看着林巍:“欧巴,我们也不至于非得变成陌生人才行吧?”
听她柔柔弱弱的开口,眼神里也带着些许期盼,林巍微笑着点点头,不动声色的说着:“当然,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对你也有所亏欠。”
“不,欧巴对我已经足够好了.”
千信雨看着俩人一唱一和,竟然当面搞起了冰释前嫌的戏码,这让她浑身难受,原本是为了让林巍这家伙难受的,结果现在搞的自己如坐针毡。
她咳嗽一声,直接道:“你们想要叙旧,可以单独去聊——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儿?”
“我能帮你当上检察官。”林巍直截了当的说着。
千信雨却摇头笑了一声:“真厉害啊,现在连公考都能操纵了吗?半岛真是没救了.”
“我是说,以警察的途径去。”
林巍淡淡的说着:“警队里有一条秘密晋升的途径,每年的名额都很有限,而且逐年缩减,一般只能是由高级检察官以上的职位挑选几个幸运儿,以临时工的身份加入进去。
你在警队的档案还没销,我想让你直接转到检查总署去,先挂个实习的名字,在一两年内找机会给你转正。”
千信雨还要开口,林巍却平静的伸手先打断她,继续补充道:“就算你今年考公顺利,进去之后,还要先读两年司法研修院。
进到检察院,没有人脉的话,大概率也会分到乡下去,就算是你家里有点本事送你到了首尔,每天处理的也都是些盗窃之类的小案子,等你能熬到独立带队的岁数,恐怕已经是个老阿姨了。”
林巍意味深长的笑笑,这无疑戳中了千信雨的命脉,她沉着脸:“现在嫌弃我年龄大了?”
“怎么会呢?我未婚妻和你也刚好一个岁数~说不准,我最喜欢的就是.”林巍轻浮的话让韩素婉有些意外,可随后她却看到千信雨没好气的瞪了林巍一眼。
“够了,我不需要,慢慢来就慢慢来,别忘了,我当检察官的目的是什么。”
千信雨目光灼灼的盯着林巍:“你最好就这样一直做一个出色的青年企业家,国民眼中不屈服检察官的英雄——要不然,只要我有能力对你发起调查的时候,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追着你过去!”
林巍却一摊手:“要我等你几年?我算算,司法研修院结束,底下跑腿个四五年”
林巍掰着手指:“嗯,差不多我孩子也能上首尔大了,到时候指不定等你真的能对我发起有威胁的调查的时候,我孩子都是你的后辈了”
“啊~连孩子都想好什么时候生了啊?”千信雨却抓着毫不相关的重点说着。
林巍没忍住噗嗤一笑,千信雨看着他,最后,也噗嗤笑了一声。
韩素婉搞不懂俩人奇怪的笑点,一会剑拔弩张,一会却又仿佛冰释前嫌的气氛融洽的笑着,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发现只要林巍露出有些不大正经的样子,千信雨就会本能的放松一些。
短短几句话,千信雨看起来就完全没有之前那样剑拔弩张的气焰了——不愧是他。
“总之,我没兴趣走你的捷径——别以为我不懂,走那条路子上去,我就算不愿意,也得是你的人了。”
千信雨收敛笑意,严肃的拒绝。
林巍也沉下了脸,只是用一种平静的阐述事实的语气说道:“很好,如果你选择走司法研修院,也可以,我会提前打好招呼,等你毕业就分到首尔的检察院,三年之内让你想办法升到高级检察官,五年内送你到首尔中检,之后再想办法将你往部长的空缺上挪.”
“.你是什么意思?”
千信雨轻咬着嘴唇,眉眼少有的锐利。
“想要做我的对手如果只是一个区区的高级检察官,是不是未免有些太自以为是了?目前的首尔大研究生千信雨小姐?”
林巍用一种有些嘲弄的语气说道:“上一个对我动手的战略部部长,现在可都在首尔西教导所里给人唱歌呢”
千信雨说不出话来了,只是直勾勾的看着林巍,一字一顿道:“检察官具有独立办案侦查权,即便是检察长也无权阻止我正在调查的案件!”
“但是检察长可以送你到大邱去,釜山去,济州岛去——哦,安南不错,那里命案频发,帮派如过江之鲤,保管你去了那儿连双休日都没有。”
林巍顿了顿,翘着腿,双手搭在膝盖上,悠然靠在椅背上,看着千信雨,微微一笑:“亲爱的,你还是这么单纯。”
“别叫我亲爱的.”千信雨反驳一声,却发觉此刻自己的双拳都不由得攥紧。
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无力感让她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怒火。
她本就是一个十分有正义感的人,但此刻面临林巍揭露出的可怕的,丑陋的现实,千信雨却无法出言反驳。
林巍摊摊手,没法告诉她自己这也算是潜移默化,和牟贤敏学的口头禅,只能淡淡道:“我欠你的,我要还给你,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除非你彻底放弃了那些没用的正义感,打算回去当个富二代。
这也好,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更轻松了.
也对,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正义可言,说到底,这世界还是像我”
“我答应了。”
千信雨咬着牙怒视着林巍:“只是你最好想清楚——我说一旦有机会,我会死死咬着你不放,这不是在和你开玩笑!
我没想到你现在变成了这样的人!”
林巍却傲慢的勾起嘴角:“什么样的人?”
他微微前倾身体,饶有兴趣的看着千信雨:“我倒是很好奇,原本的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
“原本的你虽然是个混蛋.但,心里还不至于脏成这样你难道忘了你以前”
千信雨话没说完,林巍却淡漠的打断道:“我当然不会忘。
我是个警察嘛——一个被自己的长官当做弃子,丢到金门自生自灭的小小义务警。
出生入死的报酬,我记得是转正来着?哈哈哈哈。”
林巍笑着,而韩素婉却被两人话里的瓜震惊到瞪圆了眼睛,插不上话,大脑嗡嗡的,这一系列事,完全超出了她一个普通大学生的认知范围。
“正义?正义的结果是什么呢?你不也看得清楚吗?因为正义,我们才走到这一步,到最后却又不得不因为正义做出违背原则的事。
信雨姐,你是亲眼看着我怎么走到这一步的,每一步你都在身边,直到我不得不戳破我们看似美好的梦幻泡泡的时刻。”
林巍望着千信雨,认真道:“如果不是我,你会死。
如果我不在很多时候放下那种屁用没有的正义感,我也会死。
这世界就是这样,游戏规则就是如此,只有当你亲自踏出那一步,走到那个高度,你才会明白,人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你能做的只有改变自己,然后用自己有限的影响力去做你想做的事——一个人的力量就是这样,也仅此而已。”
林巍拿起茶杯,长叹一声,平静的定下了结论:“如果你还是这个天真的样子,最好还是别当检察官了。
如果你带着这样天真的想法,选择成为我的对手,那等你真正站在我对面的时候.”
林巍抿了口茶水,微微一笑,双眼却带着千信雨从未见过的骇然杀气:“会死的。”
千信雨一时被震慑的说不出话来,但回过神之后,却有一股气自胸口涌出。
“那就试试看!”
她大声说着,直勾勾的看着林巍:“那我们就看看谁会赢!”
林巍看着她:“走警察的路子?”
“我会自己考公——如果连考试这种东西都做不到的话,我还是趁早放弃比较好。”
千信雨起身便走,而林巍却没有挽留,韩素婉欲言又止,分明看到了她此刻微红的眼眶,下意识的起身,却又看到林巍此刻只是平静的把玩着茶杯,她若有所思的望着千信雨离开,而千信雨也未曾招呼她,便逃也似的走了,像是在被什么东西在背后追着。
“是自愧感。”
“啊?”韩素婉被林巍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
林巍露出了和方才面对千信雨截然不同的温和笑容,轻声道:“她是被自己的自愧感追着跑呢,别跟去了,让她一个人缓缓吧。
她骨子里有点傲气,想要让她接受我的帮助,一方面得用用简单的激将法,另一方面,她自己也得先说服自己才行。”
林巍笑着问她:“你们法学院应该也会讨论这些事情吧?过程正义重要,还是结果正义更重要?”
“嗯,去年辩论会的题材好像就是这个。”韩素婉小声说着:“欧巴觉得呢?”
“我当然是觉得结果正义更重要。”林巍轻描淡写的说着:“无论过程多么惊心动魄,正义凌然,但死在半路,就算一事无成,对于事情本身也不会有半点影响,不是吗?
人们只是期待一个正义的结果,你我都是如此,我们不会在乎这个结果是怎么来的,只要这个结果就好.”
林巍重新倒了杯茶:“不聊这个,说的我都有点饶了。”
韩素婉这才敢肯定,有些放松的拿起茶杯:“我就知道欧巴肯定是故意激她的。”
“嗯最近怎么样?学校待的还习惯吗?”
林巍笑着和她久违的聊起了家常,时过境迁,在加入金门之前,他几乎每天都会和她打电话,聊聊学业、家庭、生活的趣事、辅导她的功课.
可现在,却是久别重逢般的感觉。
“嗯,同学都很好,老师对我也都很好是欧巴以前打的招呼发挥了作用,现在教授都已经开始替我规划路线了我同学都以为我是什么大户人家的隐藏千金呢。”
韩素婉无奈的摇摇头,却用一种感激的眼神看着他:“谢谢你,如果不是你的话”
“那就扯平了。”林巍笑着摊摊手:“和我伤害了你的少女心,能算扯平吗?”
“.”韩素婉不说话了,只是有些幽怨的看着他,眼眶不自觉的泛红,他不说还好,一说就想起来,面前的男人竟然已经和别的女人订婚了.
这让她的心如刀割般难受。
人呐,最怕的就是个求不得。
年轻时错过的,永远是最美好的白月光,而林巍比那更强烈,他又像是她心里那皎洁的月亮,又像泼在心田的朱砂红——她不是没试着给他丢的远远地,但可悲的是,他太过惊艳,让所有出现在她眼里的男人都变得格外低廉、索然无味,便愈发无法忘却他。
“好好好,不提,不提行了吧~”林巍举起手,做投降状:“你可别给你嫂子看到你这样,那回家又得辛苦我几个小时。”
韩素婉没懂这几个小时是什么意思,只是道:“我知道,我不会破坏你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