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他动作飞快的翻阅着。
一张,两张,丁青完全没有在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上停下半刻,只是飞快的翻动着,仿佛只有一张是他所在意的。
可翻到最后,他却没有看到那张自己最不想看到的脸。
丁青猛地抬头。
林巍表情平静的和他四目相对着。
丁青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一瞬,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而后,扶着林巍的肩膀,站直了身体。
他沉默着,半晌,扶着林巍肩膀的手臂微微用力,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
然后,将手里的文件,猛的丢在了李子成的脸上。
李子成麻木的没有动弹,任由文件飞到脸上,飘散落下。
周围的人们不自觉的看向这满天飞舞着的文件。
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在文件上浮现着,档案之中的照片和名字、还有他们身上穿着的制服,让不少人下意识的惊呼出声。
“子成啊,看看。”
丁青说着。
李子成依旧木头人一般站立着。
“我让你看!西八狗崽子!”
丁青怒吼的声音终于让呆呆的李子成动了起来,他缓慢的捡起地上的东西,一张,又一张。
除了在石武那张穿着警服,露出明媚笑脸的照片上停顿了片刻,其他的档案,李子成只是漠然的扫过一眼。
直到捡起最后一张之后。
李子成的手还在地上摸索着,一两秒后,他茫然的四顾,却发觉,自己手里的便是最后一张。
他双眼微微瞪大,猛地抬起头来,林巍单手插兜的站在不远处,此时微微偏头,叼着一根香烟,有位丁青的小弟正双手捧着打火机给他点烟。
火光为他的脸染上一抹晕黄,照亮他嘴角的笑意。
“子成哥要小心啊。”
林巍露出微笑:“不要被那群狗崽子给骗了我们,不是兄弟吗?”
李子成的双手突然颤抖了起来。
手中的文件被他的手指紧紧捏着,发出纸张褶皱的噶擦声。
丁青眼神复杂的看着李子成,半晌,扭头看向林巍,向前一步,把他嘴上的香烟直接抢了过来:“西八,看看我的生日被你闹成什么样,还有心情抽烟!?
赶紧去给我把那群议员哄回来.没惊喜了吧?”
“没了。”林巍耸耸肩,也不介意,笑着扭头朝着一侧走去:“议员nim,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他代替丁青,去安抚宾客,而丁青只是大口抽着林巍的烟,三两口,就吸了一半。
然后递给了李子成。
李子成一只手慢慢接过。
“真他吗丢人愣着干嘛?把你的人弄走啊!”
丁青骂骂咧咧的,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这次没收力,十成十的力气。
李子成被踹的一个踉跄,却正因如此,心底终于腾生出了一股狂喜。
这份狂喜让他原本疲惫的身体充满了活力,麻木到几乎断电的神经再次极端亢奋了起来,他双眼微微发红,声音都有些破音:“是!大哥。”
他一只手拎起石武,看了看身后自己的小弟:“愣着干嘛?走啊!”
崔永豪看了车泰植一眼,车泰植只是摇摇头,看了一眼林巍,对方此刻正在对着议员道歉赔礼,笑容自然。
崔永豪将短刀重新塞回后腰,一脸茫然的看了看局面,若有所思,而车泰植则面露几分复杂笑意,重新去到了林巍身边儿。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有的有所猜测,有的摸不着头脑,但能猜到真正真相的却寥寥无几,他们只知道,方才那散落了满天的文件.
要出大事了!
不少人下意识的看向了身旁的面孔,几个对视之后,有人急忙跑到丁青身边低声耳语,丁青微微点头,立刻拨打石东出电话。
在座宾客脸色同样各异,但绝大多数都摸不清情况,只知道林巍和李子成突然剑拔弩张仿佛随时就要火拼,可现在却又握手言和,相互分开,只是丁青的人反而都有些紧张奔走着,仿佛发生了什么大事。
是什么呢?
“林常务,你们金门这是.”惊魂未定的议员皱着眉,看了看左右。
林巍笑容淡然:“您也知道,金门体量大,难免会有些老鼠闻着味道进来偷吃偷喝,不过,不用担心,打扫干净以后,金门依旧还是那个金门。
有能力抓出老鼠,不正说明了我们的能力吗?不过今天还是实在抱歉,让你们经历了这些,还请务必接受我们的道歉。”
林巍不着痕迹的拿出几张高尔夫球卡:“我知晓您们平日里肯定不缺这些,但.”
他三言两语,安抚了议员的情绪——事实上,对方本就没有多慌乱,只是因为闹出了这样的事有些不满而已。
可不满归不满,他们能来丁青的生日宴,就说明其本身就有些不上不下,也说明了对丁青有利可图。
当林巍不仅代表丁青致歉,还以个人的身份,隐晦的表达了自己的好感之后,这些议员的脸色便纷纷发生了变化。
“都说丁董事身旁有个林巍,年少有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哎一古,我家小子也和林常务差不多大,怎么就连您一半都不如?”
“我听说林常务和汉城日报家的”
丁青在角落打电话,李子成带着石武去了休息室,宴会厅内,林巍突然变成了主角。
当看到这些议员无不笑容满面,甚至可以用一种略带殷切的态度和林巍笑着交流时,其他的社长、丁青的业务伙伴,也纷纷意识到了林巍的不俗,渐渐地,宴会重新热闹了起来,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摔碎了个水杯那般的小事。
足足近十分钟后,丁青才笑脸盈盈的重新回来。
于是,场中氛围便更热烈。
丁青不愧是丁青,连生日对与林巍参加过的生日宴会截然不同。
起初还算正常,但很快,那些议员名流尽到了礼数离开之后,他便开始放飞了自我。
他不单单找了许多漂亮的女人来唱歌,还找了一整队火辣女郎,穿着比基尼大跳热舞,甚至宴会厅上还插了钢管.
林巍只能说——怪不得丁青不叫嫂子过来。
这一幕让不少人捂脸扶额,可气氛也着实要比一般的生日宴要火热许多,尤其是到了送礼的时候,有首尔的混混主动送上一尊七八岁小孩大小的金佛,虽可能是镀金的,但这牌面却着实拉满。
丁青推杯换盏,搂着林巍的肩膀,抢过舞台上的舞女手中的麦克风纵情高歌。
直到他一瓶接一瓶,几乎把自己灌的走不成直线,才终于尽兴,让林巍搀扶着自己,去了休息室。
休息室中的氛围,与宴会厅的热闹截然不同。
推开门,丁青便下意识的骂骂咧咧一声:“真特么冷.窗户关上!”
有人麻溜的关上了窗户,玩的满头大汗的丁青粗暴的扯了扯领带,长舒一口气,随手推开挡路的李子成的小弟,坐在了沙发上。
此刻,石武满头是血,半躺半坐的待在墙角,一动不动,若非胸膛起伏,看起来就像是个死人。
“没事的都出去,堵着气儿都喘不来。”
丁青摆摆手,崔永豪等人便自觉的离开房间,关上了门。
房间内,只剩下了李子成,林巍,石武。
丁青望着桌上的资料,愣愣出神了半刻,随后看着林巍:“怎么搞来的?”
“那群吃干饭的压根就没想保护好这些东西.随便找个黑客,就全搞出来了。”
林巍半真半假的说着。
李子成表情复杂的看着林巍,沉默不语。
丁青看到李子成这个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方才好不容易缓过来的心情又变差了许多。
“道歉。”
“.什么?”
“我让你给林巍道歉!西八!你的人对林巍掏枪,你说什么?”
丁青愤怒的大声说着。
李子成不自觉低下了头:“对不起。”
丁青伸手将自己的一头卷发揉得更乱,看着林巍道:“下次我过生日你可别送礼物了送钱可以,送别的我怕是过不了几个生日了。”
“对不起,大哥。”林巍微微鞠躬。
“呼”丁青长舒一口气,他心乱如麻,拍了拍林巍的肩膀,沉默片刻,而后道:“但这是个不错的礼物,我很喜欢。”
“子成,你把金融公司的业务收拾一下,暂时交给林巍处理吧。
底下的人都管不了,这辈子还能干点什么?
西八,怎么感觉像是骂我自己到你老婆生孩子之前,你就当个副社长吧。
不是整天说只想过安稳日子吗?
过吧!过死你!”
丁青骂骂咧咧的,又忍不住踹了李子成一脚,自己却差点摔倒,被林巍扶着站好,扯了扯裤腰带:“西八,憋尿了,我要去尿尿,尿完一起去仁川港!给这群吃里扒外的狗崽子沉了!”
说到这儿,丁青还冷冷的看了李子成一眼。
李子成低头不言不语,只是看起来镇定了些,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和之前那魂不守舍,看起来随时都要倒下的样子比起来,已经正常了许多。
林巍正要去送,丁青却摆摆手:“我自己去!不都说没休息好吗?回去休息吧!”
林巍停下手,房间内,便只剩下了李子成,林巍,石武三人。
气氛一时有些沉重,也有些尴尬。
“那先去我车上聊聊?”
林巍建议着。
一动不动的石武挣扎着,含糊不清的张开嘴:“救救我我们不是一样的吗.”
“我们不一样。”
林巍表情漠然的看着石武,随后看了一眼李子成,转身离开。
李子成呼吸沉重,扭头,看向了石武。
石武乞求的眼神直勾勾的看着他:“哥救救我.对不起.”
“你想害死我。”李子成声音沙哑:“你想逼林巍弄死我”
“我只是害怕.”石武声音颤抖。
“姜科长和你说,我死了,让你上位,还是和你说,无论结果如何,都让你离开?”
李子成望着石武,对方半晌给不出回话,只能再次开口,求他放过自己。
于是,李子成惨笑两声。
在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早早成为姜科长弃子的事实。
想起方才那份名单,他这才懂得——石武的存在,也是可以替换的。
他是可以死的,林巍是可以死的,石武是可以死的
宁愿重头再来,也不想让林巍逃出去.
李子成伸手,揉乱自己的头发,在这一刻,他终于认清了现实。
他逃不掉。
如果不是林巍他永远也逃不掉。
只是在心里,李子成依旧有些不安——林巍真的就这样救了他一命吗?
他是那样的野心勃勃,在这件事上,只要稍加利用能得到的,又岂是眼下这一点?
他会不会像姜科长一样继续以此威胁自己?
丁青又会怎么看待自己?
带着满头的问号,李子成让手下将石武带去仁川港,自己则浑浑噩噩的走到电梯边,林巍就在电梯边等他。
按开电梯,李子成默默的跟在他身边。
两人一言不发,到了地下停车场,林巍挥手拒绝车泰植开车的建议。
推开车门,李子成自觉地坐进了驾驶座。
车子开出酒店,在黑夜中驶向仁川港。
沉默了几分钟后,还是林巍主动道:“抽烟吗?”
“嗯”他点点头。
林巍拿出烟盒,抽出一根自己叼上,又递给李子成一根,伸手拿出打火机,给他点着。
李子成犹豫片刻,扭头凑过去,火苗点燃烟头。
吐出一口烟雾,林巍望着前路,车灯照亮黑乎乎的路面:“不用这么紧张.我们也算是同事中的同事了吧?”
他说笑的声音,让李子成多少稍显放松了些,他勉强露出笑容:“谢谢,我以为.”
“一会在那边拐过去停一下。”
林巍指了指分叉路。
李子成被打断了话,听到他这么说,望了望那分叉路指向的一片漆黑,手指微动,随后打开了转向灯。
车子开向辅路,停在路边。
林巍打开副驾驶的手套箱,拿出一个文件袋。
李子成一愣。
“不打开看看?我觉得,你一定很想念他。”
林巍面带微笑的注视着他。
李子成愣愣的看了他一会,伸手接过,有些颤抖的解开文件袋上缠绕着扣子的线条,打开之后,内里只有一张文件。
他呼吸沉重,拿出看看,果不其然,上面是他的照片。
“电脑上的电子档被我删除了,你手里的,是原本在姜科长办公室的原件——目前剩下的所有档案都在崔检察官的手里,也就是说连姜科长自己,都不知道,这份档案,就是目前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能证明你身份的东西。”
林巍的话让李子成的呼吸再度沉重一分,心跳不断加速。
“如今这个世界上知道卧底身份的,只有我,你,姜科长,和高局长。”
林巍吐出一口烟雾:“今天带给大哥的档案,不是全部——还有一部分,我刻意留着,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
“.你留了谁的部分?”李子成紧紧攥着手里的档案,轻声问着。
“李仲久底下的人。”
林巍毫不犹豫的给出了答案。
他扭头,看着李子成:“你知道我和牟贤敏的关系,对吧。”
“嗯。”李子成嗯了一声。
“想要和汉城的独生女结婚,只是一个小小的常务理事,是不够的,我必须要成为下一任金门的继承者。”
林巍拉开驾驶位的烟灰缸,弹了弹烟灰:“你说,我该怎么做?”
李子成沉默不语。
“别的事情不需要你多想,我只想问——你之前一直说,其实你只想要脱离这一切,平静的生活。
现在,我给了你这个机会。”
林巍轻声说着,表情平静的看着李子成:“你愿不愿意接受。”
“.我愿意。”李子成说完之后,浑身的力气仿佛都松懈了下去。
他靠坐在座椅上,表情复杂。
“以后,你还是金门的常务,我们依旧是朋友,我,你,丁青大哥,依然可以继续向前但.”
林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同样有些复杂,他沉默片刻,随后道:“算了,没什么。”
“别让我等太久——也别再被骗了。”
林巍表情冷淡:“子成哥能做到吗?”
李子成漠然的望着手上的档案,半晌后,他将文件折叠放好,轻轻开口:“我知道了。”
“别让我失望。”林巍拍了拍他的肩膀,望向窗外:“走吧,别让大哥等太久.记得向他道歉。”
“嗯。”
李子成发动了汽车。
直到接近仁川港。
李子成才突然开口。
“我会帮你.”
林巍扭头看他。
李子成表情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他没有看林巍,而是看着前方的路,仿佛刚才只是林巍的幻听。
林巍见他不再说话,发出一声轻笑。
车外,隐约传来了仁川港外,层叠的海浪声此起彼伏。
“好。”
林巍勾起嘴角,轻声回答着。
车内的两人不再言语。
推开车门前,李子成动作一顿,扭头看着林巍:“你嫂子怀孕了。”
“恭喜。”林巍一愣,随后微笑。
“谢谢。”
他扭过头去,堂堂七尺男儿,竟在此刻红了眼眶。
李子成快步走向仓库外一个燃烧着木柴,用作照明和焚烧垃圾的油桶,将手里被他揉捏成团的文件和文件袋,通通丢进了火堆。
火浪陡然凶猛了起来。
照亮了他无声落泪的脸。
林巍将烟头在脚下碾灭,推开仓库大门。
丁青正在缓缓撸起袖子,石武被捆在木椅上。
“呀这狗一样的世界。”丁青骂着。
林巍微笑点头。
“是啊.狗一样的世界。”
“子成呢?”
“喜极而泣呢,他老婆怀孕了,真是可喜可贺。”
林巍说着,走到丁青身边,面无表情的看着垂死的石武。
恍惚中,那张脸变成了李子成,又变成了他自己,最后,变成了姜科长和高局长的模样。
“是吗?这么大的人还哭鼻子.”丁青表情复杂的看了林巍一眼,半晌,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还有.”
丁青久久,叹了口气:“谢谢。”
“.是吗?”
林巍轻笑着,却在一会后,突然低声问道:“如果.我也是卧底.大哥该怎么办才好?”
“.西八”丁青咧咧嘴,抬起头,认真的思索了一会,突然扭头,看着林巍,他只是表情平静的与他对视着。
半晌之后,他双眼微微睁大。
“.真是狗一样.”
他失笑出声。
所有人都看到了丁青捧腹大笑着,过了好一会,才缓过劲来。
他擦了擦因为大笑而流出的眼泪,拿起身旁的铁锤。
“阿西吧”
“我能活到现在,真是走了狗屎运.brother!真他吗走运!”
他大笑着,走向了石武。
林巍双手抱在身前,看了两眼,扭头看着虚空:“是啊.我们,都很走运。”
那,不走运的,又会是谁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