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三十年,宋雅欣和顾寒舟大婚。
而乔言澈也在这一年武功到了宗师。
那一日,顾府门前鞭炮炸响,府内张灯结彩,人满为患。
道喜道贺声,接连不断。
整个沈府里,人声鼎沸,喜气洋洋。
可就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顾寒舟和宋雅欣成婚的这一日,乔言澈却做了一件令人不可置信的事。
乔言澈身穿一袭素衣,提着剑,一人不由分说的杀进了顾府。
顾府上至宾客女眷,下至奴仆小厮,无一人幸免。
府中房檐梁柱上瞬间被鲜血染透,顾府的道贺声变成了声声接连不断的惨叫、哀嚎、哭泣、求饶。
不消一刻功夫,顾府内,血流成河,尸骨成堆,而宋雅欣被乔言澈一刀砍下了头颅,顾寒舟重伤昏迷。
顾寒舟昏迷了三天两夜,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茅草屋的床榻上,乔言澈正在屋外熬药。
顾寒舟恨从心起,他本来是要杀了乔言澈,可乔玠却想替子赎罪,于是,乔玠自愿死在了顾寒舟剑下。
顾寒舟还刺了乔言澈一剑,一剑后,便留言道:“最好江湖不见,否则再见,就定会杀了他。”
自那日后,顾寒舟便不见了踪迹,而乔言澈也隐居在了宁州。
距今已有十二年。
白清兰和陌风都翻身下马后,两人走进月园。
白清兰刚推门,只见一抹素衣身影映在白清兰那双如墨般,漆黑的瞳孔中。
这抹身影纤瘦颀长,肤白如玉,青丝如瀑,眉眼修长俊朗,唇红齿白。
而此人正是白清兰日夜祈祷,望他福寿安康,一世平安的爹爹——杨安辰。
当杨安辰看到白清兰的那一刻,心头微动,眸光微闪,一时怔愣,僵在了原地。
眼前的清兰,是梦吗?
自白家满门被屠后,杨安辰就独自一人来到了宁州浮玉山投奔了乔言澈,乔言澈让他居住在他曾经自己住过的屋中。
当杨安辰走进自己曾经居住过的屋子里时,却发现这屋子里干净的不起一丝灰尘,而他放在屋中的所有东西,竟都一样不少,原封不动的放着。
杨安辰安心住下,自此也负责起乔言澈的一日三餐。
乔言澈表面是个高冷不近人情的师傅,实则对徒弟最是护短,尤其是小徒弟谢玉松。
杨安辰自来到浮玉山后,他白天无事就会在月园打理花草树木,亦或是躺在藤椅上悠闲自得的看看书。
但却总因为担心白清兰,所以他看书时也总是心不在焉。
晚上每每午夜梦回时,却也总能梦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白秋泽。
他总会在梦里对着白秋泽说,“保佑清兰平安健康,一生顺遂。”
而后又总是在后半夜哭醒。
这样的生活,反反复复两年半,没有一日舒心。
但幸好,老天保佑,白秋泽保佑,白清兰终是平平安安的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当杨安辰反应过来时,他双眼的泪水已经落下。
白清欢对他而言,是失而复得的心头宝,他的心头宝回来了,还完好无缺。
杨安辰喜极而泣,一双幽深的眸子里此刻全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两人互相凝视彼此,千言万语竟无语凝噎。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定格,万物无声,只有微风吹起地上的月季,落英缤纷,美的如一幅墨笔勾勒而成的画卷。
良久,白清兰才双膝一下重重跪在地上,而陌风也双膝跪在她身后。
白清兰看着杨安辰那双如星辰般耀眼的眸子此刻被泪水浸染,一股强烈的自责感从心底涌上心头。
白清兰泪眼盈盈,一脸自责,“爹爹,是女儿不孝,让您担心了。”
白清兰说着重重磕了一个头。
杨安辰连忙走上前,他骨节分明的玉手微颤着将白清兰扶起。杨安辰泣不成声,他如润玉般的嗓音此刻已经沙哑,但还是哑着声音温柔的安抚,“我的兰儿没事就好,平安回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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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真情切意的慰问后,两人才停止了哭泣。
一别两年,白清兰发现杨安辰那一头如墨般的长发中好似多了几根白发,他面容憔悴,脸色也好像多了几分病态的苍白。
欢笑情如旧,萧疏鬓已斑。
一晃眼,杨安辰也不再年轻了。
杨安辰带着白清兰、陌风绕开月园,来到一座高山前。
此山名为浮玉山。
浮玉山之高耸入云霄,向下往上看,一眼看不到头。山腰危峰兀立,浮云流动。
美则美矣,就是险峻丛生。
若没有扎实的轻功作为基础,此山很难爬上去。
绕过浮玉山,三人来到一间府邸前。
府邸大院,青砖黛瓦,粉墙环护,院内,绿柳低垂、山石点缀、厢房林立、碧瓦飞甍、雕梁画栋。
杨安辰带着白清兰和陌风走过院内的青石板后,进入游廊,穿过游廊才来到一个庭院。
院中栽有几株栀子树,树上开满了栀子花,娇嫩欲滴的花瓣倒映在一旁的碧绿池中。
雪魄冰花凉气清,曲阑深处艳精神
六月的栀子花朵朵向阳而开,洁白无瑕,浓郁芳香。
一座黑瓦白墙的屋子伫立在院中,屋外用檀木做梁柱。
屋子大门紧闭,杨安辰一人走上前,敲了敲门,“师傅,您起了吗?”
杨安辰话音刚落,只听见“吱呀——”声,大门慢悠悠的自动打开。
白清兰示意陌风守在门口,自己随杨安辰一道进去。
白玉矮几前,杨安辰和白清兰两人坐在蒲团上,他们对面是一个身穿玄衣的男子——乔言澈。
乔言澈身形修长,腰身紧实,腰间系着半块白玉所做的流苏玉佩。他身姿挺拔如松,剑眉星目,气质卓绝。
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姿。
杨安辰给乔言澈倒茶,白清兰却行了一礼,“徒孙拜见师祖!”
乔言澈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才随口打趣道:“白家的事我知道了,白家灭门时你不来我这,现在怎么想起来了?”
乔言澈虽对谢玉松宠爱有加,但他最为宠爱的,就是这唯一的徒孙——白清兰。
而这份宠爱,也是来源乔言澈对顾家的愧疚。
白清兰莞尔一笑,“师祖,徒孙之前嫁人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所以才没回娘家。现在和离了,所以这不就回来了吗?”
“和离?”乔言澈抓住重点,满脸不悦,“可是那臭小子给你气受了?”
“哎呀,没有没有,是我不要他了。”
此话一落,杨安辰和乔言澈大笑出声,乔言澈一脸自豪的夸赞道:“不愧是我徒孙啊,这性子我喜欢。”
乔言澈止了笑,一脸正经问道:“此次回家后,还要走吗?”
白清兰摇头,“暂时先不走了,小住一段时日。师祖,其实我有一件心事一直藏在心里解不开,师祖能不能帮我解惑呀?”
“说吧!”
白清兰给乔言澈一边添茶一边问道:“师祖,我想算算我的命数。再者就是我现在的心很乱,不知该做什么?感觉前途很渺茫,所以,想让师祖指点指点。”
乔言澈的算术很灵验,就连当年的虞酒卿也曾来找他算过。
乔言澈直言不讳道:“你的命数在你八岁时我就算好了。你和虞酒卿一样,皆是不凡之命。龙睛凤颈,贵之极也。若是女,当为天子。你天生承载天命,不管男女,皆可为天子。只不过,这天下不能同时容下二凤,但还好,双凤已有一凤陨落,现在只剩你。再者,你说你如今不知该做什么,那我倒是想问问,你此刻想做什么呢?”
白清兰想都不想,便脱口而出,“复仇!”白清兰向乔言澈和杨安辰解释了一遍白家被屠杀的真相,杨安辰听得满腔怒火从心起,他心里最深处的痛又被强行揭开,痛的他连藏在袖中的手都紧握成拳。
白清兰看出他的异样,便伸手一把握住了杨安辰的玉腕,杨安辰在看到自己的宝贝女儿时,怒气才消,他无力的张开双手后,心情才平静下来。
乔言澈轻笑一声,“肩扛千斤,谓之责;背负万石,谓之任。为你家族报血海深仇,是你应尽的责任。但责任过后,你就会变得迷茫,可对?”
“是!”
乔言澈面露古怪,好奇道:“你承载天命,可有想过做皇帝?”
“没有这份心思。”
“那就平凡一生好了。”
白清兰急忙拒绝道:“不要,我不甘平凡一生,我想留名于千秋万世。”
白清兰有扬名立万的心,她想学着虞酒卿做那世间独一无二的人,但却无一统天下的心。
芸芸众生,黎民万千,若为帝,这天下所有的担子便都会压到她一人的身上,她是一个生性自由散漫的人,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也受不了这么大的约束。
可人在世上走一遭,总要留下点什么,才不算遗憾,所以他要留下的,乃是她传奇的一生。
乔言澈笑意深沉,他知道白清兰是没有野心的人,她只是不愿才华被淹没罢了,所以想在历史上为自己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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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言澈轻叹,“你已经在心里选好路了,还需要我指点什么?”
白清兰一脸垂头丧气,“可我不知该怎么做?”
乔言澈耐心解释道:“虞国益州是一块蛮荒之地,益州往东,与遂州相连,是寒虞两国交界处。当地被虞朝先祖虞峰封为重罪官员流放之地,里面有许多披甲奴为虞国镇守疆土。如若你有空,可以去益州找一个名叫暥平的人,小名阿暥,他今年有十二岁了。只不过去益州之前,你得先去一趟虞国。”
乔言澈意有所指,又不愿多说,白清兰便知道,阿暥此人定不简单。他对着乔言澈行了一礼,“多谢师祖指教!”
乔言澈端起面前温热的茶抿了一口,“清兰,你还年轻,许多事可以慢慢想。所以在你没有拿定主意的时候,去这世间多逛逛吧。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听万人言,察万人事。看人生百态,历世事炎凉,先长大成人,再谈成就大事,万古流芳。最后,师祖给你一句忠告,持而盈之,不若其已,揣而锐之,不可常保。若你真的踏上了想要功成名就而不做帝王的这条路,你可要牢记,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白清兰行了一礼,“多谢师祖教诲,徒孙铭记。”
杨安辰笑的满眼宠溺,“清兰,可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事?”
白清兰乖巧的摇摇头,“没有了,师祖,爹爹,清兰从鄞州赶回宁州,已有半月没有好好歇息了,那清兰就先告退了,回房歇息去了。”
杨安辰笑的宠溺,“快去吧!”
白清兰起身离去。
乔言澈看着白清兰离去的背影,直到无影无踪后,才笑道:“你这女儿果真聪明,一点就通。”
杨安辰笑道:“那还得是师傅您教的好。”
乔言澈没有应他,只一本正经问道:“你真打算,独自一人,在浮玉山过一辈子啊?”
杨安辰笑意敛去,目露伤感,“秋泽一死,我就真的只剩下师傅和清兰两个家人了。清兰小小年纪,就要承受满门被屠,亲人离世之痛,她能撑过来,已是不易。所以,即便是为了她,我也要好好活着,我不能再让她承受失去至亲之痛了。”杨安辰轻叹,气息中满是无奈,“我知道清兰这一生不平凡,白家被灭门后,她再也不是武林盟主之女,身份也不再尊贵。白家的灭门杀死了最初的她,但幸好凤凰涅盘,浴火重生。现在活着的是一个有野心,已经脱胎换骨,重活一世的清兰,不管是复仇还是她将来走上她自己所说的那条路,都是千难万险,道阻且长。我能支持却帮不了她。所以,我就更要留在这浮玉山,做她的后盾。如果她累了,就可以回到浮玉山歇一歇。”杨安辰目光灼灼,语气坚定,“因为浮玉山,就是我为清兰创造的第二个家。”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乔言澈问道:“只是安辰,若有一日清兰真的嫁了人,不再是虚假的婚姻。有人为她遮风挡雨,给她一个家,到那时,清兰不再需要你了,你又该何去何从?”
“嫁人?”杨安辰明亮的双眼中有一瞬的失神,他突然想起,白秋泽生前总说,若清兰嫁人,就决计不能让别人看低清兰。
白秋泽为白清兰准备了大量的嫁妆,有名贵的白玉瓷器、值钱的簪钗首饰、还有金银珠宝、房屋地契、古董玛瑙。
这些东西不是价值千金万金,就是无价之宝。
这些东西都是白秋泽平时一点一滴,日月累积起来的。白秋泽在白清兰八岁时,就为他积攒嫁妆,为了给她攒一份体面的嫁妆,他自己缩衣节食,处处节俭,只不过却从来没有委屈亏待过白清兰和杨安辰。
白秋泽为白清兰攒了十年的嫁妆,只在白清兰大婚的那一日,被一场猛烈的大火在一瞬间烧了个干净,最后什么都没能留下。
杨安辰回过神来,笑道:“师傅,若有一日,清兰真的不再需要我了,那我就一人住在这浮玉山。从此鸟兽相伴,花草作陪,松花酿酒,春水煎茶,自在一生。等我百年后,就让清兰将我的尸体与秋泽同葬,届时,我在天上就可以告诉他,清兰过的很幸福,他也可以放心了。”
乔言澈不答只笑,他从蒲团上站起身,转身离去,杨安辰也站起身,紧跟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