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西下,如胭脂红透西天,暖风吹荡江宁,夹杂着阵阵鲜血的腥甜。
城内的炊烟气愈发变少,许多人家已是日里一食,每午进餐。
江宁虽然富庶,但不代表着百姓家也都如此,数年的花石纲强征暴敛之下,能饱腹便已是大好光景。
而战时在一座城池内划分区域的事情少见,顶多只是街路戒严,盘查过往行人,并不耽误人们的正常出行和做工。
接着倘若守城不出意外,百姓大抵还能干上几个月乃至半年的活计,然后才会到无工可做,窘困在家的境地。
这个时候,或者更提早一些,官府会开始征调民夫一起守城,给民夫发放粮食让家户得以继续生存,而对家中没有壮劳力的门户,会赈粥予其维持生计,直到最后等不来援军,解不了围城,粮尽人死绝,彻底崩盘。
这是敌军围城后,没有支援情况下最正常的一种走势,当然,也有其他比较极端的特例,投降、突围、甚至杀民省粮,不一一赘述。
但此时似乎一切都在提前,省却了百姓还能继续做工的时间,仿佛竟直接跨到军民一起守城的时刻,而官府还没有征民夫和出补粮告示,这让城中一些自诩有见识之辈心中疑惑不解起来。
赵柽坐在府司后面客房,他依旧如前几日般饮酒,桌上却没有太多菜肴,看起来清淡寡素,他却喝得津津有味。
祝秀娘在前面瞅他,双眼内满是警惕,恬静的神色里还隐含着一丝恨意,赵柽微微动了动,她便急忙做出向榻内躲避的姿态。
这时太阳彻底落山,丫鬟和婆子点燃了几支大烛台,照得四壁红通通一片,看起来十分喜庆。
赵柽借着酒意吟了一首李义山的无题,随后拿起一枚果子向祝秀娘丢去。
祝秀娘哪里肯接,便听得“哐当”一声响果子坠落在地,原本新鲜光润却即刻破了皮,露出果肉,沾满土尘。
赵柽见状冷笑一声:“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城内百姓之家煮粥为食,日里一餐,秀娘如此糟蹋食物,乃是罪过!”
祝秀娘气忿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百姓既已食不果腹,王爷却还在饮酒为乐,怎不问问自家,这又是何种道理?”
赵柽阴沉着脸看她,当前已是再也不提什么尊卑有仪,礼常高低,反而处处针锋相对起来。
他道:“秀娘这是在指责本王吗!”
祝秀娘嘲讽道:“王爷莫非不知墨家非命?人祸起于己,又岂始于天?”
赵柽怒极而笑:“你学张横渠,又与本王谈甚墨家?”
祝秀娘揶揄道:“本朝奉儒家,王爷为何又不尊?”
赵柽哼了一声:“倒是伶牙俐齿,本王哪里不尊,本王的四句说教莫非不是儒家?”
祝秀娘小脸素淡:“掺了佛家的道理于内,怎能称儒家!”
赵柽深吸了口气:“周、邵、张、程之学,就不掺杂道家了?”
祝秀娘滞了一下,侧过头去不再说话,只是嘴角露出一丝轻藐。
赵柽冷冷地道:“秀娘你要记得,本王说什么你只应着就是,莫要试图激怒本王,否则于你不利!”
祝秀娘闻言立刻转过头,盯着赵柽眼睛道:“王爷这是恼羞成怒了吗?既不肯放民女离去,那么杀了便是,也不必每日看着心烦!”
赵柽瞅她片刻,缓缓地道:“秀娘以为我不敢杀你?”
祝秀娘闻言,几乎瞬间双眼冒出怒火:“秦王殿下还有何不敢做之事?这满城人丁,皆在你掌控之下,哪个又不敢杀,哪个又不能杀?”
赵柽皱紧眉头,轻喝道:“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