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嬉望着姐姐们忙碌收拾行李的身影,那一盏昏黄摇曳的油灯,把她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在斑驳的戏园子墙壁上晃荡。
他下意识地揪紧衣角,嘴唇微微颤抖,却半晌吐不出一个字。
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每一下跳动都撞得胸腔生疼。
林嬉怎会不知这一去,前路是布满荆棘的险途。
义勇军在城外餐风宿露,日日与穷凶极恶的日军正面拼杀,枪炮无眼,子弹可不会因为她们是女子就手下留情。
况且,这深更半夜出城,一路上关卡重重,稍有差池,落入日军手里,那后果不堪设想。
可当目光触及姐妹们眼中炽热的光芒,那光芒里有对侵略者的切齿痛恨,有对自由和尊严的誓死扞卫,林嬉喉咙里那些劝阻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深知,自日军那夜闯入戏园子,姐妹们心中那座隐忍的堤坝就已轰然崩塌。
曾经藏在戏文、暗语背后的抗争火苗,如今已烧成熊熊烈火,再也按捺不住。
危险?现在做什么不危险?坐在街上都有可能被日军枪毙取乐,还不如就这样,风风火火地来上一遭,起码死得其所。
正当他也要起身收拾行李细软时,梅姐那沉重温暖的手轻轻地落在林嬉的肩头,阻止了他。
“阿嬉,你和小妹留下,守住咱这戏园子,一群人都走了实在太过可疑。”
梅姐走过来,双手握住林嬉的肩头,目光诚挚且坚定:
“这也是咱的‘根’,往后若有机会,还能帮衬着传递消息。别担心我们,我们去战场上,为死去的乡亲、被糟践的沈阳城争口气!”
手上的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林嬉眼眶泛红,用力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终是没让它们落下。
他心里明镜似的,姐妹们做出这个决定,并非一时冲动,是被践踏至泥土里后的奋力反弹,是身为中华儿女骨子里的血性觉醒。
自己虽担忧得要命,可又怎能扯后腿,把她们困在这看似安全、实则压抑的戏园子四角天空下?
况且如果他走了,小十一怎么办?自己最小的姐姐才十四岁,留在这里如果没有自己外出购买粮食,怕是活着也艰难。
“梅姐,你们放心去,我懂,这园子我和小冬定会守好,盼着你们平安归来,这抗战的事儿,咱们各尽全力。”
林嬉强忍着哽咽,声音虽轻,却透着破釜沉舟般的勇气。
“姐姐再见……”林婉冬讷讷开口。
目送着姐妹们背起行囊,隐没在夜色里。
寒风吹过,他抱紧瑟瑟发抖的小冬,暗暗发誓,定要在这“后方”坚守,等姐姐们平安归来的那一天。
十一位姐姐离开之后,戏园子变得愈发萧条。
除了林嬉之外,小冬的天赋是最好的,只是因为年纪小,鲜少上台。
但在短短五天高强度的登台适应之后,一向内向性子的林婉冬也能在鱼龙混杂的戏台上对着各色的视线唱着国泰民安了。
当然最多登场的还是曾经林伯最开始教导的二人转。
又是一天的疲惫,两人唱得嗓子干哑,下台后几乎都说不出话来。
到了这个时候,局势愈发的紧张。
侵略者对于驻地的掌控力度明显提升,许多日军不再整日巡逻,而是散布在各个区域寻欢作乐,找百姓们的麻烦。
很多戏园子都关了门,有骨气的大师一个个拒绝了日军的邀约,下场要么逃亡,要么隐退,更严重的当场人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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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中街林嬉的这一家戏园子还开着。
戏园子暗地里的来往更加密切了,虽然计划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但是姐弟两人无论如何也打听不到姐姐们的消息。
只能在夜晚暗暗为她们祈福。
昏黄的烛光在戏园子后台那狭小局促的密室里摇曳,光影在墙壁上不安的晃荡。
几张皱巴巴的纸张摊开在桌上,上面用炭笔勾勒着日军在城外营地、城中据点的大致轮廓。
线条歪歪斜斜却凝注着地下党同志们无数日夜的心血。
地下党联络员压低声音,神色凝重地对着林嬉叮嘱:
“林嬉,此番行动,成败系于你一身,你设法托信给老孙头,事成之后,你和婉冬准备好接应。”
林嬉点头,为了伪装而蓄起的长发晃了晃:“定不辱使命。”
约定的时辰渐近,戏园子外风声鹤唳。
林嬉和林婉冬佯装镇定,妆发都未曾卸去。
在园子里摆弄桌椅,眼角余光却不住瞟向门口。
终于,老孙头身影匆匆闪入,神色慌张,手中攥着个用油纸包着的包裹,林嬉刚要迎上去,身后却涌入一群日军。
为首的将领满脸横肉,军刀出鞘,寒光凛凛,老孙头竟躲在其后,谄媚笑道:“太君,就是这儿,地下党都在这谋划坏事儿,那布防图也在他们手里。”
林嬉顿觉五雷轰顶,脑袋“嗡”地一响,身体晃了晃,险些栽倒。
林婉冬小脸煞白,惊恐地拽住林嬉的胳膊,却是什么话也没说。
林嬉咬咬牙,强自镇定,低声吼道:“别慌,往后台跑,找密道!”
两人掀起旁边的桌凳挡在身前,心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似要蹦出嗓子眼,依稀只听见‘抓活的’。
日军一拥而上,枪托砸烂桌椅,追在他们的身后,喊叫声、枪声响彻园子。
林嬉猛地撞开后台杂物,手忙脚乱地摸索密道开关,汗水迷住双眼,手指颤抖,“婉冬,快来,在这儿!”
可密道似乎就未使用卡住了,迟迟打不开。 、
此时,外面日军已逼近,火把扔进来,瞬间引燃幕布,火势“呼”地一下蹿起,贪婪吞噬着戏服、道具。
热浪滚滚,浓烟呛得人喘不过气。
林嬉心急如焚,一脚踹向密道机关处,“咔嚓”一声,暗门终于开启,拉着婉冬一头扎进去。
身后是熊熊火海,戏园子往昔的热闹、曾经的抗争谋划,都在这火中化作灰烬,只剩姐弟俩在密道里拼命奔逃,泪水、汗水,洒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