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伊万诺夫又瞥见囚犯生前所坐的积雪表面有被划出的“Cheval blanc”字样,通过询问其他人方才得知,那是法语中代表“白马”的词语,监控录像显示,那个叫做埃尔贝的倒霉蛋在临死前十几秒内用手指留下了他在人世间最后要传递的信息。最终,伊万诺夫将该症状命名为“马洛维特综合症”,又称“白马恐惧”。
直接死因是天花病毒引发的体内大出血,这一点属实出乎意料,1980年,世界卫生大会正式宣布天花被完全消灭,天花病毒在自然界已不存在,况且此前医务室的医生信誓旦旦地保证死者生前体表根本没有出现红疹(红疹于犯人死后才出现)。
伊万诺夫本以为是魔法术式的效果,谁知这更接近于某种玄而又玄的杀人手法。
死者体内的天花病毒并未检测到特殊之处,生前也不存在任何异常行为。
一连几天四处询问相关人员以及查看资料后,伊万诺夫几乎彻底放弃。
疑点太多,可真正有关联的线索太少。
那么先整理一下吧。
伊万诺夫在笔记本上画出一个代表时间的坐标轴,最右端的红色小点代表死者生命的终结,其余黑色小点则各自代表死者不同身体状态阶段之间的分界点。
第一阶段,8:20—8:22,埃尔贝的多种病症共同发作,毫无征兆可言。
第二阶段,8:22—11:21,埃尔贝在医务室内接受检查与医治,病情初步稳定。
第三阶段,11:21—11:28,埃尔贝的身体状况全面好转乃至表面上彻底恢复正常。
第四阶段,11:28—11:36,埃尔贝借口出门散心来到露天运动场,由于户外严寒外加积雪较厚的缘故,该运动场内仅有他一人,外围则有多位狱警巡逻。
第五阶段,11:36—11:45,埃尔贝出于未知原因脱下全身衣物,开始对着天空交替大声呼喊“我看见了”与“他也看见了”这两句话,十米“禁制”同时出现。
最后,埃尔贝迎来了突发死亡,死亡时间定格在上午11:56:59。
时间应该并不重要,当初的伊万诺夫如是想到,重要的是动机。
作为“占星施术旅团”的首领,且占星术本身就是根据天象预测人间事务的手段,埃尔贝无疑掌握了不少珍贵机密,这也是俄罗斯成教如此重视他的原因。
既然有人想要问出秘密,那么就一定有人想要掩盖秘密,有动机对埃尔贝下手的人很多,但基本不会有人会采取如此繁琐的方式灭口,原因无他,这种人为施加的“链条”往往破绽百出。
将时间轴画好后,伊万诺夫又改变了角度,他开始暗中了解埃尔贝生前的喜好以及生活习惯,上司已经下达了终止调查工作的指令,如若在明面上对于死者表现出关切,伊万诺夫很难保证自己不会是某些人的下一个目标。
很快,他就总结出埃尔贝的两大喜好:观测星象与收集服装,前者乃“分内之事”,更具特殊意义的是后者。
从赵武灵王推广胡服骑射到孔雀革命;从波西米亚风格到洛可可艺术;从米兰时装周到极简主义,埃尔贝生前对于全球服装的变迁历史颇有涉猎,哪怕身陷囹圄也无法遏制他购买或设计服装的热情(为了照顾他的感受,俄罗斯联邦监狱管理局甚至会帮助埃尔贝从外界购买各类面料或成品)。
就是这了。
待到完全熟悉监狱内部结构后,伊万诺夫才正式开始下一步调查,埃尔贝存放服装与面料的地方自然不会是牢房,而是距离不远处的一个独立大号隔间。
伊万诺夫用备用钥匙打开隔间大门,空气中的浮尘有如聚拢的蚊群快速涌动,他轻轻捂住口鼻。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件青色唐制圆领袍,同等面积的左右襟在胸前交叠掩合后,穿着者可使用腰间蹀躞带(注:由皮革制成,起束腰作用,装有挂带或带具有明显的可挂物品功能的腰带)将衣襟上提至颈部,固定于颈部位置的系带还可解开形成翻领,看样式大概率是从中国买来的。
伊万诺夫正待拿起圆领袍细细查看,衣服右侧箭袖部位有一根青丝缓缓飘落,他下意识伸手接住,谁知那青丝竟主动在他的袖口部位绕上一整圈。
“啊?”
伊万诺夫的脑海中强制“放映”了一段影像:野心勃勃的王族养子勾结敌国降将以“清君侧”之名掀起叛乱,在一众身着青衣的兵士簇拥下,那位本无王位继承权的养子被立为傀儡皇帝,最终又遭那位敌国降将杀害。
《隋书》卷二十二《五行志上》曾载:大同中,童谣曰:“青丝白马寿阳来。”其后侯景破丹阳,乘白马,以青丝为羁勒。后人便以“青丝白马”作为叛乱军队的代称,侯景之乱最终被王僧辩等梁朝部将平定,出逃中侯景被部将杀死,百姓因怨恨将其尸体分食殆尽。
一截青丝,封存一段历史,面对那如此血腥的历史,伊万诺夫觉得自己完全能撑得住。
能让埃尔贝如此绝望的“影像”,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