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冷眼一扫,便知此人命不久矣。
那妇人面脸褶皱暗黄无光,一双低垂耷拉的眼睛,直直盯着手中一张破败的渔网,也不知是两手颤抖带出了网中之鱼,还是那原本就网不住的破网,长了网中鱼儿的嚣张之气,竟一个个有恃无恐地从网中跃出。
那妇人神色淡然,对那些逃出的鱼儿也不气恼,只将手中空网再次吃力地抛进河中,几次皆是徒劳,那双瘦弱枯槁的双腿,淹没在水中的部分,早已泡得发白。
河边鱼篓之中仍是空空如也,空气之中早有霜露之气,虽然零界无日月星辰,但气候节气,晨暮之差的变化仍然存在。
银楚宸不知为何停下脚步,面具之下的神色微凝,端详片刻后,突然纵身一跃踏入了河水之中。
那妇人先是吃惊,抬眼只见一位皓衣欺雪的银发男子,已立于眼前,伸出白皙且骨节分明的双手,轻轻接过了她手中的破网,只听一声:“我来。”
银楚宸不过是突生恻隐之心,在这一刻,想帮这命不久矣的老妇一把。
那妇人诧异的神色,转瞬即逝,露出一口焦黄的牙齿笑道:“那、多谢……上仙。”
声音沙哑,犹如将死之人那口难以蓄起的真气,吃力又缓慢地一字一字吐出来。
“上岸等。”
银楚宸那张薄唇已经凉薄,说罢,将手中绳索一拽,凌空跃至河道上空,顺着绳索在空中不断搅动了几下,那张原本破败的渔网,在水中顺着力道转动起来,犹如百尺竿头,彻搅龙底,气势凶猛。
须臾,自河中便炸裂出一道波光粼粼水柱来,顺着他手中的渔网腾出水面,渔网如一条风柳,自空中划过,上面仍是一条鱼也没网住。
但那喷薄而起的水柱中,却满是色彩鲜艳的鱼儿在游动。
银楚宸单臂一挥,水柱中的鱼纷纷飞进河道上那鱼篓之中,刚刚走到岸边的老妇人连连称赞道:“上仙好手法。”
银楚宸跃至河道上,身上无半点湿气,理了理衣衫,并不打算多做逗留,转身欲要离开,却见那老妇人,颤巍巍的站起,一脸错愕的看着他。
银楚宸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
“上仙,可将腰间绣包给老妇看上一看?”
银楚宸单手将腰间粉白莲纹绣包取下,在手中斟酌了片刻,才递给眼前那垂暮之人。
那老妇伸出颤抖的双手,将银楚宸手中的绣包接过,一副如捧至宝般小心翼翼,生怕手中之物掉在地上。
然而原本颤抖的双手,因为此时过分地激动,抖动得更为厉害,她只好蹲下身子,才反复打量起手中的那个绣包。
银楚宸心下一动,见此人对这绣包甚是看重,一反先前的冷漠问道:“你认得这绣包?”
良久后,方才听那老妇颤声道:“请问上仙,这绣包从何而来。”
银楚宸面具下的眉目终是沉了下,顿了片刻才回答道:“故人之物。”
“故人?”老妇显得更加激动,原本浑浊的眸子突然有了光,“她戒年多大?”
银楚宸略微思忖了下才回答道:“……应有八百岁。”
“八百岁…….八百岁……”老者嘴里不断重复着,像是在计算,转而追问道,“那她有没有告诉你,这绣包乃何人给她?”
“没有。”
“那你可曾听她说起过……他的亲人?”
银楚宸只摇了摇头。
那妇人将溢满泪水的眼眶一擦,颤巍巍的欲要再次站立,却踉跄了下,比先前更多了几分憔悴孱弱。
银楚宸忙上前相扶,那妇人才堪堪站稳,又喘了好几口气后,才对着银楚宸道了句:“上仙……可否随老朽去一个地方。”
观之这老妇的行为,银楚宸预感此人与他携带的绣包,有着某种关联,所以顺应了对方的请求。
银楚宸随着老妇人,来到河岸边,崖壁处的一个隐蔽山洞内,洞内靠着山壁一侧被开凿出一条石阶,见那老妇人欲要攀登而上,可据他目测,若要老妇人自己爬上去,估计一日都不够。
“我带您上去。”
风起……
须臾两人便出现在了石阶的尽头,此处有一闪敞开的石门,走进去是一条逼仄的甬道,穿过这条甬道,便出现了一个相对宽敞的石屋,石屋十分亮堂,可石屋只有三面石壁,另一面是敞开的,无门也无任何遮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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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极为简陋,满地杂陈并不像有人在此居住,一角落随意摆着几个器具,也不过是一个石碗,一个石槽,还有一双竹筷,目之所及均是霉渍斑斑。
想来这老妇已经许久未曾进食过,一侧石屋外,是一块平坦之地,银楚宸走至边缘,方知此处乃山巅之侧,俯视而下是云海一片。
方才他自山脚内的石壁扶摇而上,本以为也不过是在山顶别有府邸,当真没想到在这山巅之上却是别有洞天。
他踏遍零界也未曾想到高耸云端的山中,居然还有这么一处隐居,心下泛起了微妙感触,看来之前他所谓的踏遍零界这四个字,是多么的可笑。
“上仙。”老妇唤了声。
银楚宸收回心神回身至石屋,此时那老妇人两手各握一个粉白绣包。
银楚宸接过那老妇手中两个绣包细细看了一番,一模一样,甚至连那淡淡幽香也相同,这香味是刺绣包时渡了魂力,香气能历经万年不失。
“难道你是……”银楚宸如冰湖一般冷寂的眸子中,突然生出了一抹如自东方升出的光。
老妇却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颤巍巍地走到石门边,弯身靠在石坎上坐下,那原本浑浊的双目突然更为暗淡,似乎有着许多抹不开的东西,正在她眼前浮现。
银楚宸静立在侧,心中虽有诸多疑窦,却并未催促对方。
沉默半响后,才听那老妇开口道:“我原本是通天阁四十七管方之一,一日无意听到九灵子中的一人说要去青丘追捕番戎大者。心急之下便私自下了通天阁,欲要去往青丘通风报信……”
她似乎说得很吃力,停了很久又才开口。
“或许是天意,在我去往青丘的路上,刚巧遇到由青丘而来的番戎与他的妻女,于是我将通天阁听到的事,说给了番戎大者,本想让他躲避,谁知这时却突然出现了几个神秘人,什么也不说,就对番戎大者大打出手,情急之下他妻子,将怀里女娃交付与我,要我带她暂且离开……”
“我自知对方来者不善,而自己也只不过是个区区管方,就算有心相助,也知根本帮不上什么忙,那女娃又哭得厉害,情急之下,只得先带着女娃离开,可那女娃甚是倔强,哭着嚷着要回去找自己爹娘,无奈之下我也只得将她打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