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州府啊,果然瞧着就很不一样。”
柳州城门口,白发苍苍的邢千雁忍不住带些敬仰的望向那高高巍峨城墙,心里盘算着回去的时候可要多买些东西。
她是因县来的,那边的城墙还在修,就算是修好了,估计也没有州府的看着高大凛然。
城门口排队的人很多,队伍长长的能排到刑千雁他们这辆牛车前。
“好多人啊。”
牛车内,一位年轻官员忍不住也发出感慨:“这么多人入城,守卫验看忙得过来吗?”
——这位的官职显然是守卫。
又有一位中年官员道:“放心吧,分了批次的,你瞧,许多守卫都是在离着城门处有些距离的地方分流验看,虽瞧着人多,但验看却是快得很。”
他脸上肤色黢黑,个子敦实,比起官员,更像是一个普通农民。
大安朝选官也要看长相的,武官还好,文官却是十分注重外表,长得丑的,可能一开始就不会被选成官员。
但在柳州,他却是一名实实在在的转运使,负责监管商路的运输活动,因此对这分流分批也有些心得。
车内又有一年轻官员笑道:“人多也是正常,如今柳大人已是柳州之主,颁了【开流令】,柳州境内,百姓走动不需路引,各个县城包括柳州城,普通百姓入城无需城门税。”
“如此,自然有许多百姓在柳州境内四处走动,或购买物品,或求职就业,或探亲访友,如今不光是柳州城,各县也多了许多外县人呢。”
她这番话说的既有法规,又有分析与解释,邢千雁笑道。
“大人对各县人流如此清晰,莫非已迁到州城?”
柳意如今为州牧,除了原本跟随她的一些老班底,还有各县挑选出来的出挑人才也都接到了调令,从此便由县官,一跃成为州署官员。
州署官员中有个特色,中老年人少,年轻官员多。
这倒不是柳意偏向年轻人,在她眼中,但凡是个能干活的,那都要拉起来干。
主要是她实行的许多政策,都与大安朝不太符,又添加了许多新兴职位,就连学校教材都十分不一样。
年轻人们或许还能较快的融入其中,但一些上了岁数的人,无论是处于生理还是心理,都比较难再接受新事物,需要一个时间来慢慢学习。
这个年纪还能推翻以前的所思所想,重新学习新事物的老人,实在稀少。
但邢千雁算是其中一员,虽说这话是不好意思跟人说的,但她自觉,比起同龄人,她仿佛要学得更快,更聪慧些。
像是这名年轻官员,其他人还没有感触多少,她却敏锐觉察到了,对方必定已是州城官员。
果然,年轻官员笑道:“大人好眼力,我本是胡县人,前些时日已调到了州城,此次去因县是有公差,正好蹭车回来。”
各县官员家境不一,但大部分都是普通人家,也不可能叫他们自掏腰包想办法来州城,柳意是安排了车马去接的。
这位州城官员办的是公差,打声报告就能顺路蹭车回来了。
胡县人?
车内所有人态度都比方才更端正了一些。
谁都知晓,胡县才是柳大人的发家地,而在各县中,论发展,论经济,论人才培养,胡县也向来拔得头筹。
胡县出来的官吏,无论是升入州府,还是被调任它县,这升官上,总要容易一些。
虽柳大人目前还只是州牧,并未称王,但胡县出身,又已入州署的官员,夸大点说句天子近臣也不为过。
不过这位年轻女子年纪轻轻,便能升入州府,也不可能是个棒槌,当即便道:
“待到庆功宴结束,我还要回因县去办差,诸位大人都是因县的官员,到时候若是麻烦到你们,还请多加关照。”
谁都知道这只是一句场面话,毕竟对方忙活的事,也未必和他们自己的部门搭的上线。
但这句话却是很好的缓和了车内稍稍正经起来,犹如在开会的气氛。
有的时候,别人麻烦自己,和自己要麻烦别人比起来,前者反倒更容易被接受。
众人也都笑着应下:“自然自然。”
大家开始闲聊着说起了因县哪家吃食店好吃,哪一里做事最方便,哪一里又多奇葩人。
年轻官员明显对邢千雁的兴趣更大。
实在是她年岁太大了,肉眼瞧着约莫有个六十岁以上,当然,可能也只是显老,实际年龄只有五十多岁罢了。
但就算是五十多岁,也够让人吃惊的了。
柳州官吏中也不是没有年岁大的官员,比如说如今已升至别驾的方书华方大人。
听闻她入职时便已五十有一,却是一入职便得了县丞之位,如今更是相当于副州长。
但,她是见过方书华的,也知晓方大人原本出身就不错,后又自己撑起家中生意。
她能当县丞,靠的是几十年的生意经验,另一方面,也有当时的胡县人才稀缺的原因。
但她如今能当上别驾,靠的便是上任县丞之后历练出来的本事了,方大人上任之后,兢兢业业,各处都要看,各处都要管,且从未停止过进步的步伐,原本就生的华发如今更是满头苍雪,只精神依旧十分之好。
柳大人更是赞过好几次,她有了方大人这个左膀右臂,便如同鸟儿有了翅膀。
这是多么高的赞誉啊!
只是此刻想想,年轻官员便觉得动力满满。
不知道有多少官员将方大人视为榜样,梦想着有朝一日,也能成为她那般,她自然也是一样。
所以她对年长的官员并没有偏见,甚至还颇有好感,让她关注的是,邢千雁明显出身低微。
判断一个人的出身在古代十分容易,头发,肤色,牙齿,以及手背上需要干活留下来的各路伤痕,因为营养不良过于瘦小的身材等等。
年轻官员是四处走过乡里的,很容易就能分辨的出来,邢千雁至少干了三十年以上的农活。
农家出身的官吏不少见,但农家出身,且还年纪大的官员,就有些让人吃惊了。
且,她还来自因县,一个较晚归属于柳意名下,同样也是较晚开放识字班,招收官吏的县。
这只能证明,邢千雁要么曾经出身富贵,读过书,认识字,只是后来家道中落,归于农家。
要么大概率要比同龄人,甚至年轻人们更聪明。
要不然,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压过一众竞争者,考过官府的试卷,成为了一名可以来参加庆功宴的正式官员。
年轻官员大部分时间都拉着邢千雁说话,大家也就看出来了,识相的并没有插话,只自己低声聊自己的。
邢千雁坦坦荡荡,对方问了,也就大大方方说了。
“我是因县东布里的,今年五十三岁,原本这个年岁在我们村,都是可以等着入土的年纪了,结果那日也是县里的差大人们来,在我们里建了个识字班,要大家都去学一学。”
“说明了小孩们是一定要去的,像是我们这种老家伙们倒是没强制要求,我孙女学了回来在家里背,一边背一边在地上划拉,我扫院子的时候瞧见了,诶!您猜怎么着?我学了两遍,便背下来了。”
说起这个,邢千雁满是皱纹的脸上便露出了自豪的笑容。
别以为老人家就没有自豪心理了,只要是个人,都愿意自己在某个方面比其他人都强。
无论古代现代,都差不多。
年轻官员听得精神一震:“哦?竟是如此?看来邢大人在记忆力方面颇有天赋啊。”
“是,我年轻的时候记性就好,还有数学,我也是学得比旁人快,我们那一里的识字班,我次次考试得第一,拿了许多鸡蛋和肉食回去呢。”
年轻官员当即发出感慨声:“诶唷!那您在东布里可出名了吧,这得多少人羡慕您啊!”
邢千雁性格是那种很普通常见的村中老太太,爱炫耀,也爱说话,见这州城官员一副很羡慕的样子,立刻高兴的与她分享起来。
“可不是吗?好多人要上门来看我呢,我自己都没想着我竟这般厉害,从前个头小,耕地力气也不够,年轻的时候谈婚嫁,当时好几家都嫌弃我呢。”
她颇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笑着说:“结果我识字班考第一之后,还有老头想入赘到我家,呸!想得美,我刚守寡的时候人去哪了?现在我自己把孩子拉扯大了,又在识字班次次都能拿一堆吃食回来,倒是有人想着入赘了,我可不傻,我这个名字都是我自己取的。”
“正是呢,后来呢,您怎么想到要考这个官的?”
“我本来没想着去的,你说我这一大把年纪了,地也有些耕不动了,我去了能做什么活?”
邢千雁很实在:“是我们那个识字班的老师,三天两头来我家里劝啊,说一定要考,考上了有俸禄拿,每年还发粮食。”
“然后我就去考了,结果一考就中,干了差不多一个月吧,就给我转正了,你看,这刚好,一转正,就能来吃庆功宴了。”
同车其余官员们听得一个个酸得牙疼。
他们这些人,无论年纪如何,当上官吏那不说头悬梁锥刺股,绝对也是卖力下了死功夫的,看书和各种资料看的恨不得住在里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