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虽还在飘落,但各县都算是稳定了下来。
原本没有控制雪灾情况经验的官吏们,如今都有了一套熟悉的应对策略。
再加上报纸的发行,哪怕是一些依山居住的村落,都知晓了大雪会从哪几个方面摧毁他们的家园。
虽说官府会做事,总比之前那些不会做事的官府好,但若是能好好的,谁愿意房子倒塌自己与亲人去到别处生活。
因此,各村落也不要官府劝说了,那些能顶着风雪出门的青壮们在村老的带领下出了门,将各种可能会导致房屋倒塌的因素率先去掉。
虽然这样做无法百分百避免山崩房塌,但柳意那边收到的“某某地房屋倒塌,百姓急需安置”的消息确实少了许多。
人类不愧是有着强大适应能力的生物。
无论环境如何恶劣,只要给他们一个方向,他们就能朝着那个方向死命的努力。
各县渐渐安稳下来的同时,柳意也收到了来自剩下未归顺县的信件。
基本都是在说一些甜言蜜语,讨好话语,虽然没有直接说希望柳意接手自家这个县,但也差不多了。
柳意在这个冬日所做的一切,在旁人眼中看起来,是有些太过惊艳了。
她之前在胡县待了许久,都不声不响,虽有在发展医疗和农业,但因着原本是医师的缘故,倒是也合情合理。
而在丰县宴客时,柳意那强势利落的态度,也让人惊了一惊。
但惊过之后,又觉正常。
主官嘛,强势那不是理所应当,不强势哪里能坐得稳屁股底下这位置。
可直到今年冬日,柳意明显早有准备,且几乎关照到了每个治下百姓,不说让他们多么吃饱穿暖,但绝对是小命无忧。
这就是一种十分恐怖的能力了。
“如何就有大人说的这般吓人了?”因县县丞笑道:“柳大人确实是个爱惜百姓的主官,但这又不影响我们因县什么。”
他还有些奇怪呢,原本就差没把“我是咸鱼”写在脸上的县令大人,怎么就突然积极起来了,恨不得一天三封信的往胡县送。
相当主动的表示“我敬佩柳大人”“柳大人还请收下我们因县吧”。
“还不会影响我们什么?”
因县县令此刻是真咸鱼不起来了。
他是咸鱼,但他若没点真材实料,怎么可能当得上县令。
这柳州八个县,一共就只有三个县令是自己正儿八经考上的,他就是其中之一。
因县县令也不躺着了,也不悠哉悠哉喝茶了,站起来就对着县丞一顿呲。
“你动动脑子想想,往年今日,我们县因着大雪致死的情况有多少例?”
“尤其是今年,消息不通,连我都不知道各里情况如何,待到雪化人出,必然又是许多人家葬身在雪灾之中,你还不觉得有什么吗?!”
县丞有些懵:“可,可往年也是如此啊,也不是我们不想救,我们县中又没有人手。”
“是,往年也是如此,因此往年百姓们并无二话。”
因县县令道:“去年胡县虽也被控制的好,但去年没雪灾,各县损失都不大,今年呢?今年是灾年,我们因县必定伤亡惨重。”
“整个柳州现在就因县桃县还未曾归入柳大人手下,现在是雪层未化,道路未通,等到春日来了,大雪化开,消息流通,因县的百姓知晓了原来今年雪灾,其他县都无甚事,唯有他们损失惨重,失去亲人,你觉得会如何?”
县丞额头的冷汗这就下来了。
他这才突然意识到。
年年柳州冬日都会死一批人,各县主官们也早就习以为常,百姓们也被迫接受。
毕竟也不是只有自己倒霉,家家都遭殃,旁人家也死了不少人。
天灾嘛,没办法,小小蝼蚁如何与之抗衡。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同样是天灾,同样是四处大雪,他们损失惨重,失去亲人,原本还能安慰自己天灾无法,但等到大雪散去,看到其他县遭遇了同样的雪灾,却没受到多大的影响……
“民心必乱。”因县县令吐出这四个字。
县丞浑身僵硬,这才意识到,如今的柳州,已不再是曾经那般各县百姓消息几乎不共通的时候了。
柳意大力发展商业。
哪怕有的县并未归属她,也总会有一些小行商带着货物去到旁的县售卖。
这一来二去的,消息不就传起来了吗?
人能够承受许多的苦难,但不能只有自己承受苦难。
若真如此,到了那一刻,民生乱,他们或许不敢去招惹柳意,毕竟柳意真有兵。
但那滔天的怨气,定然会冲着因县高层去。
——为什么不能像是其他县那样,救援雪灾?
——为什么旁的县都有人救灾,就我们没有?
——为什么别的县都归在柳大人名下了,你却不去?
县丞但只是想想到时候的乱象,都觉得浑身发寒。
“可这怨不得我们头上啊,我们已经尽力了。”
县令:“这话你与那些失去了亲人的百姓说去,看他们信不信。”
那肯定是不信的。
“现在,唯有及时投靠,请求柳大人派兵前来救灾,尽可能的救出来一些人,才可破此局面。”
县丞虽被可能到来的情况吓了一跳,但见县令决定投靠柳意,心中却瞬间安定下来。
虽说日后就不做能一个县的二把手,但他早就觉着,并入柳意名下是早晚的事,也接受良好。
至于柳意在容县与争县杀了不少官吏这种事……
反正他又没做过什么亏心事,不怕柳意来敲门。
——柳意收到了因县的信件。
“反应挺快。”
她对着信件自语一句,利索派兵,去因县救援。
这下倒是换成因县县令县丞二人有些不适应了。
倒是没想到,柳意还真答应了。
胡县离着因县距离可不近。
说派兵救援,就真的派兵来救援了。
算算时间,应当是信件一送到,柳意就立刻安排兵马出行了。
这与因县上下办事都拖拖拉拉的风格,形成了鲜明对比。
“大人。”县丞望着远方那有着长长队伍的军队,忍不住发出感叹:“看来日后您在柳大人麾下,是无法有多少休息时日了。”
这办事效率,咸鱼进去了也得复活成鲜鱼。
“这不挺好的吗?”
县令呵呵笑:“总比容县那个被砍了头的强。”
军队到了城下,他连忙上前迎接。
“诸位将军,我来为诸位带路……”
这一日,因县被大雪封路的各处,都再次热闹了起来。
——因着没有衣服穿,被要求只能缩在被窝里的一个孩童竖起耳朵。
“娘亲,外面有声音,是谁来了?”
母亲疑惑:“这大雪天的,谁会出门?是不是里长来了?他爹,你去看看。”
里长五日前还会时不时带着里卒们按个上门查看,但自五日前雪化成冰,道路实在难行之后,就没能来过了。
虽觉着按理说不会是里长来,但男人还是答应着起身。
“诶!我这就去。”
原本正给火盆加木柴的男人努力将全家厚实的衣料往身上裹好,推开一个只能容一人通过的门缝。
一出门,见着竟是一群穿着威严的将士,瞬间就吓得浑身僵直了。
好在,将士堆里很快钻出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同样恨不得把自己裹成一个球的模样。
“老三!莫怕,咱们因县归入胡县了,这些都是胡县的兵大人们,来帮忙通路救灾的。”
他提醒道:“你家中小儿五日前不是得了风寒吗?可好了?若是没好,这也有医师大人,可帮忙医治。”
男人一时怔住,随后一阵狂喜涌上心头:“没,没好,他还咳着呢,多谢兵大人,多谢医师大人,多谢里长!”
“他娘,快穿好衣服,有医师大人来了!”
——因着房屋垮塌,又被困在雪层中的一家人,只艰难用倒下的木头和扒拉出来的布料做了个木棚子。
若是幸运,冬日里能勉强活下来,等到雪彻底化开,就能去找亲戚们借住。
若是不幸,也可能一家人在某个雪夜中一通死去。
但显然,他们是幸运的。
雪层被铲开的声音让这一家人从木棚子里探出头,便见着一群穿着威武的将士们正在忙活。
见着他们了,负责探路的将士高喊一声:“这有人!”
一家人不知所措,却见那岁数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将士笑得和气。
“我们是胡县军,要帮忙吗?”
——一个中年男子谁在塌上,腿部始终传来隐隐约约的疼痛。
他昏昏沉沉,却听外面传来了里长的声音。
“就是这里,各位大人,就是这家了,他家这摔了腿,我们也不知晓要如何处理,又抬不出去,就只能这么养着了。”
“有个十几日了,也不知晓还能不能治,他家中妻早亡,只留了个女儿在身边,要是治不好,那孩子以后可就难了。”
又有一道陌生的女郎声音传来:“先进屋看看人吧,我们必定尽力而为。”
中年男人有些不清楚是什么情况,就听里长对着屋内喊:
“沈二,沈二!县中有医师来了,免费诊治的,你可醒着?我带医师大人进来了啊!玉娘!玉娘来帮里长伯伯开个门。”
中年男人动了动嘴,却嗓子烧灼发不出声音。
倒是原本睡在一旁的小儿猛地惊醒,听到内容后连忙跳下床,跑去开门。
外间很快传来里长的声音。
“玉娘啊,你爹爹醒着没?穿着衣裳没?这是胡县的医师大人,医术高明,特地来帮百姓瞧病的。”
玉娘小小一人,却也因着家中变故懂事了许多,脆生生的稚嫩声音登时惊喜响起:
“爹爹醒着,爹爹穿着衣裳,医师大人快进来帮我爹爹看看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