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小巷里,因着常年见不到阳光导致阴暗潮湿,自带着一股水汽。
虽然是大白天,但因为小巷两边都是高高的墙,进到其中,就像是进到了黄昏入夜一般。
一中年女子挎着竹篮,竹篮中放着一些青菜,她对巷子里的阴暗看不清习以为常,熟练踩在泥泞的路上,进到了一双开木门民居中。
“从林娘子家回来了?”
屋内正垒灶台的中年男人听到动静,从破旧的灶房探出头:
“王童生真的来信了?这次不是骗子吧?”
因着王童生是莫名失踪,因此街坊邻居说什么的有,有人说他是被人杀了丢进了护城河,有人说他是和人私奔了,也有人说他是得罪了人,逃命去了。
还有人眼见他家中如今只有女眷,还只有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女儿,起了贪心。
有如王家亲戚那般想直接侵吞家财的,也有混子穷鬼想入赘给林娘子当夫婿的,还有人假冒王童生给婆媳两人写信,编个借口要钱的。
也好在林娘子和她婆婆都一一躲了过去,那假冒成王童生的骗子,一开始倒是也仗着两人急切骗了一笔,只是太贪,又写信来要钱,让她们看出了端倪。
报官之后将人抓了出来,只是银钱却是要不回来了,还要给一些钱打点负责抓人的差役。
说来也是唏嘘,一场天降横祸,一个好好的家,人财两失,就这么破败下来了。
女人也进了灶房,说着:
“这次是真的,我不认字,但林娘子和她婆婆认字,说是那字迹和王童生一模一样。”
她从水缸中舀起一瓢水,结结实实喝了好几大口,才算是稍稍缓了口渴。
方才因着和其他娘子们一同凑在林娘子身边打听安抚,说得是嗓子都哑了。
感觉嗓子好点了,她这才继续说着有力证据:
“不光有信,还托人送回了两串钱呢,哪个骗子还没骗到钱,就先自己送钱的。”
听到那边还送了钱来,中年男人便也觉得这次是真的了。
“真是叫拐子给拐了?”
“可不是,王童生那日回来的晚些,那拐子胆大得很,这般一个大男人,直接趁黑将人绑了带走,被卖到了柳州做黑佣户。”
中年男人咂舌:“柳州,那般远?难怪两年都没有消息。”
“可不是,倒是没说那帮人是怎么看管的,只说一直不得出去,直到官府查到了拐卖案子,一路顺着查到了买了他们的主家头上,才将他们给救出来。”
中年女子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稀罕:“那官府的主官是个好官,还消了他们的奴籍。”
一般像是这种跨州的案子,哪怕是朝廷还在的时候,良家被掠卖成奴籍,若想消奴籍,那是要这些人的家人找户贴地官府开了条子,千里迢迢赶过来,确定了身份才行的。
像是柳州官府这样干脆利落消掉奴籍,允许被掠卖的良家自行归家的情况,还真是头一回听说。
“因王童生如今身子虚弱赶不了路,就先留在了柳州,他有功名,如今就在那官府中做事,每个月都有俸禄拿,待养好了身子,又攒够了路费,就能回家来了。”
中年男人便道:“那等他回来了,我也去祝贺祝贺,这两年林娘子她们婆媳支撑艰难,可算是熬出头了。”
“是该去的,王童生给我们文儿启蒙过,虽说没拜师,但他逃过大劫家来,我们肯定要去看看的。”
中年男人:“这也是王童生的运道了,被掠卖出去,竟还能遇上这般稀少的好官,说不得也看在了他有功名的面子上。”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女人和他一同垒完了灶台,干完活本该歇息,但她突然想到:
“文儿的纸是不是要用完了?你再去买一些回来。”
“诶,我洗个手就去。”
文儿是两人最小的一个孩子,不像是其他的哥哥们一样,他从小就秀秀气气。
家中长辈说这孩子有文气,买了些糕点米粮,送到了王童生那托他开了蒙,结果竟也读下来了。
原本指望着将文儿供出来,结果朝廷没了。
好在念过的书不是白念的,朝廷没了,但各地都被大人物分别占据,官府也还维持着原本的效力,读书人照样比普通人家更有出路。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哪怕是孩子去做个账房先生,那都是改头换面了。
且,都供到现在了,眼看就要出成果的时候,这个时候放弃,任谁都不肯甘心。
因此,一家子依旧是咬牙顶着压力供着。
中年男人洗了手,出了小巷,一路熟门熟路的准备往离家中最远的那个书肆去。
不去离家里最近的那一家,自然是因为最远的那家才是最便宜的。
虽然也便宜不到哪里去,但能省下一笔,走一些远路也不算什么。
元洲城内还是很热闹的。
他走过茶肆,走过织布坊,走过街头小吃,又走过小酒楼,路过几个跑跳追逐打闹的小孩,又走过卖纸摊,再走过糖葫芦摊……
嗯?等等,走过什么??
中年男子猛然一回头,吓了他后面卖糖葫芦的小贩一跳。
“郎,郎君……是要糖葫芦吗?”
“不买不买。”
小贩:那你突然回头吓我一跳。
他看着中年男子大踏步的朝着自己走来……绕过他,走向了他后面的卖纸摊。
“这纸张怎么卖得这般便宜??能不能瞧瞧货?”
卖纸摊的摊主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管家角色,穿着不算多贵,但绝对不穷。
卖纸嘛,也并不需要叫卖,写上价钱,认字需要纸张的自然就来买了。
现在见到有人上来了,他淡定回答道:
“自然可以,这里就是了。”
中年男子虽自己不读书,但儿子用的纸一向都是他去买的,买多了,自然也知晓怎么看纸张的好坏。
此刻小心翼翼拿起一张纸,眼睛瞪大,左看右看,都看不出哪里有毛病。
“这质地细腻,连发黄都无,到底哪里有瑕疵,我竟看不出来?”
摊主道:“郎君不知,这是柳州纸,柳州纸造价便宜,因而卖价也便宜,我们卖的可都是好纸,并不是因为瑕疵在降价的次品纸。”
“柳州纸……”
因着今日刚听到了来自柳州的消息,中年男子一下就对上了号。
可柳州产纸吗?从前怎么没听说过?
诶呀不管了!
他个买鸡蛋的,难道还要管鸡是怎么下的蛋吗?!
“我要半……不,一刀纸。”
一刀纸,就是一百张,他们家文儿用的节省,也能用上许多天了。
“好嘞!”
中年男子正等着摊主包纸,就见前方突然冲出来几个穿着长衫的书生。
“就是此处!!”
“我早晨便是在此处买的纸!”
眼见这几人气势汹汹,他心里一突。
这几个书生他都认得,和他儿子可是在一个书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