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实为大明之巨擘,皇家更乃豪右之首。
在这片广袤大地上,皇帝不仅是最大的地主,更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具象,万民皆臣服其下。
然而,身为九五之尊,他亦是秩序的化身,需以身作则,严守规制。
试想,若皇帝自乱朝纲,则天下士绅必将挣脱束缚,秩序将荡然无存。
反之,欲树立新秩序,皇帝必率先垂范,勇开先河。
近日,皇帝诏令宫中将皇庄田亩册呈予户部,此举不仅为户部清查土地之权柄添翼,亦让辽东巡抚衙门在土地改革上有了更坚实的后盾。
“忆往昔,熊廷弼何以妙手回春,令众士绅归心?”
孙承宗凝视堂下纷至沓来的士绅,心中虽波涛汹涌,面上却波澜不惊。
想当年,辽东危局,士绅如鸟兽散,熊廷弼以雷霆手段,阻其逃亡,稳定民心。
而今局势稍安,昔日逃难者却纷纷上门索田。
原来,熊廷弼初时鉴于辽东局势,对农业发展不抱奢望,遂行坚壁清野之策,致使士绅田地荒芜。
然随着两白旗覆灭,辽沈渐复生机,军队屯田时见富户田荒,便取而耕之。
如今,这些士绅却欲坐享其成,上门争田。
“诸君来意,本官已明。”
孙承宗放下茶杯,缓缓言道,“然军屯之事,乃奉陛下旨意,由熊经略总揽,本官实难插手。诸位若欲讨回田地,不妨前往沈阳,寻熊经略理论。”
未料士绅们面露苦色,言已访过熊廷弼,却被其推诿至此。
一时间,堂下哭声四起,士绅跪倒一片,哀呼祖产被夺。
孙承宗心中暗骂熊廷弼狡猾,却也感棘手。给田则损公肥私,不给则麻烦不断。
忽地,孙承宗心生一计,欲借此吓退众人。
他猛然拍响惊堂木,厉声道:“据本官查证,尔等所谓祖产,多乃朝廷卫所田也!
昔日战事紧急,尔等非但不守土尽责,反弃田而逃,今有何颜面复求之?”
朝廷倾全国之兵,力挫建奴,耗资巨万,终使其退避三舍。
"尔等觊觎的,莫非仅是那麦田之青翠?"
孙承宗霍然起身,指尖如剑,直指满堂士绅。
"此麦,乃朝廷恤民之力,百姓血汗所凝,岂容尔等觊觎天家之财?"
言罢,声如洪钟,震慑全场。
士绅们闻之,惶恐万分,磕头如捣蒜,连呼"罪该万死,绝无此念"。
孙承宗冷笑,心中暗道:此等罪名,无异于僭越谋反,谅尔等也不敢轻举妄动。
"既熊经略未究尔等失地之责,本官亦不越权。但尔等须铭记,若再敢在田产上兴风作浪,辽东旧账,定与尔等一一清算!"
士绅们感激涕零,连声谢恩,仿佛劫后余生。
孙承宗一甩衣袖,背手步入后堂,留下满室惊悸。
师爷随即挥手,衙役上前,将这群士绅逐出府衙。
士绅们一出衙门,便直奔辽阳兴旺楼,盛宴以待,庆祝此番侥幸脱险。
"孙承宗也不过如此,量他不敢动我等分毫。"
席间,有人得意洋洋,举杯相庆。
"法不责众,他又能奈我何?"
另一人附和道,言语中满是不屑。
然而,也有人忧虑:"田亩未复,终究难安。且辽东卫所将军们亦失其田,孙承宗若动我等,岂无后患?"
此言一出,众人方从酒醉中惊醒,意识到问题的严峻。
"况且,朝廷有旨,良田将赐百姓,我等士绅,岂不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有人哀叹道。
"将军尚可食空饷,我等失田,则如鸡失其羽,何以自存?"
一士绅瘦骨嶙峋,言语中透露着无尽的悲凉。
"自万历末年,建奴作乱,我等尚可借粮市获利。今熊蛮子严查私贩,生计何以为继?"
又有人忧心忡忡。
"不若投奔建奴,或可寻得一线生机。"一士绅竟语出惊人,引得满座哗然。
然此言一出,即被众人斥为荒谬,毕竟背叛朝廷,乃是大不韪之举。
闻瘦猴之言,即刻有人怒斥,声若寒冰:“朝廷无道,休怪我等以义为先!”
“此乃朝廷先夺吾田之祸!”
“……”
此言一出,宴席间众人皆惊,纷纷掷箸而起,如鸟兽散,只为保命,非为财色。
另一边,师爷送走士绅,复返大堂,轻掀帘幕,步入后堂。
“皆已离去?”孙承宗闻声,搁卷抬首,淡淡问道。
“确已出巡抚衙门矣。”师爷颔首确认。
“此辈或为饵,幕后尚有暗箭。”
孙承宗冷笑,一语道破玄机。
“哼!除却辽东卫所将校,何人能驱大户士绅争田?彼等手中,皆是军户血汗垦就之田,历经两百五十载风霜。”
师爷见状,沉吟片刻,询道:“大人意欲何为?”
孙承宗面沉如水,答曰:“依律而行,绝不姑息。”
遂掷书案上,令道:“备墨,吾欲书函于熊公廷弼。”
师爷应声,不敢稍懈,取徽墨佳品,细细研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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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承宗凝思片刻,提笔疾书:“飞百兄鉴,近有士绅诉苦,言辽东屯田侵田之弊。细查之下,实乃卫所军官所为,苛待军户,违抗圣命。今书此状,望兄严惩不贷。”
熊廷弼接信阅罢,双目圆睁,怒不可遏:“孙稚绳此举,何不直接斩之?但此时建奴绕道朝鲜,正可借机整顿军纪,一举两得!”
转瞬间,辽东右翼,定辽右卫人心惶惶,建奴两黄两红旗过境,如阴云压顶。
“确系真奴入朝?”
嫒阳堡下,杨镐急迎毛文龙,失却平日威仪。
“兵马使放心,真奴已过鸭绿,入朝矣。”
他们二人,此刻犹如同舟共济的难兄难弟,一个背负罪臣之名,一个则是李成梁麾下的旧影,在熊廷弼的眼中,皆非善类。
杨镐,得皇恩浩荡,于辽东戴罪图新,一番肺腑之言后,毛文龙这位自学成才的游击战高手,自然心生依附,誓与杨镐共进退。
“兵马使大人,我等是否应寻隙侧击,以建功立业?”
毛文龙眼中闪烁着战意,不愿错失良机。
“不可轻举妄动!”
杨镐果断挥手,斩断了毛文龙的念想,“我定辽右卫兵力单薄,仅万余众,若建奴舍弃朝鲜,转而攻我,则此地危矣,你我皆难辞其咎。”
“然则,此等良机……”
毛文龙眉头紧锁,对杨镐的谨慎颇感不悦。
“宁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杨镐洞悉人心,深知毛文龙之意,“剿灭建奴之重任,非熊经略麾下主力莫属,我等不可擅自行事,以免功不抵过,反受其害。”
“兵马使大人所言极是,文龙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