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棘手的编纂任务,朱由校终是攻克难关,手中宪纲事类几经涂改,方得雏形,长舒一口气,掷笔案头。
半月苦功,方换得今日之新章。
昔日大明,言官权重难当,其势如日中天,竟致巡按御史之权无限膨胀,侵吞了按察使之监察疆土,地方纷扰不已。
今,朱由校欲借此新编宪纲,力挽狂澜,收归失权。
“内议何时再启?”他凝视着心血之作,忽而发问。
“禀皇爷,恰在后日。”
刘时敏应声而答,皇帝的日程,他自是了然于胸。
大朝会已沉寂半年有余,非国之大事,皇恩不临。
然,朱由校仿效万历遗风,又添新策,不时召六部尚书入西苑,小廷议事,名曰“内议”,以此固权,确保国运不坠。
大明体制之下,皇印一落,国事自转。
然,君臣之间,若无直面之交流,仅凭司礼监为媒,恐生权宦之讹,致君臣失和,天下难安。
“后日尚可斟酌。”
朱由校点头,笔走龙蛇,书几字于笺上,递给刘时敏,“将此交予六部之首,内议之时,专议此事。”
“遵旨。”
刘时敏领命而去,见皇帝又沉浸于宪纲之中,遂悄然退出御书房。
朱由校轻叹,变法之路,荆棘满布,成则国泰民安,败则身败名裂,犹如昔日之法王路易十六,自掘坟墓。
与此同时,户部之内,袁世振与董应举正就黄册之事商讨。
“城内已计有七十万丁口?”
袁世振闻言,惊愕之色溢于言表。
董应举苦笑点头:“此仅为初步统计,据估算,京城人口或已逼近百万之众。”
“竟有此数?”
袁世振难以置信,挠头沉思,“昔日隆庆,京城不过十五万户,七十万上下。万历朝屡有迁民之举,五十年间,人口何以反增不减?”
董应举闻袁世振之惑,娓娓道来:“往昔户籍疏漏,商贾黎庶皆未计入,实乃籍制之弊。陛下废冗籍,独留罪籍,而顺天府重编黄册,广纳昔日贱籍,商贾亦入册中,故人口激增。”
言罢,袁世振豁然开朗,洞悉人口骤增之秘。
此番民籍整合,囊括旧日民、军、匠三籍,匠籍尤为繁杂,乐户、灶户皆列其中,更添商籍之新设,虽开科举之门径于商贾子弟,然其户籍仍游离于编户之外,尤大商独享,小贩则饱受欺凌,户籍飘零,赋税难觅归处。
大明户口,金贵异常,蛮夷为求庇佑,不惜隐匿身份,图谋大赦之机,换取大明户籍。今新政之下,徭役归田,户口之重,更胜往昔。
袁世振凝视鱼鳞册,其状如鳞次栉比,土地之籍,尽载其上,编号、姓名、面积、四至,井然有序,实为朝廷赋税之基,统治之要。
然黄册、鱼鳞册若失真,则统治之舟将倾覆矣。
“编户齐民,刻不容缓,关乎新政之成败。”
董应举忧虑道。
言及夏粮征收,人手匮乏之困顿显露无遗。
董应举直言来意,望调遣人手,助顺天府清丈田亩,统计人口。
袁世振闻之,轻敲桌面,眉头紧锁,人才之缺,遍地皆是。
遂决定携董应举赴吏部,共商对策。
至吏部,周应秋闻其来意,沉吟片刻,问道:“董知府所言缺人,是指官吏之缺,还是田亩丈量之人手不足?”
董应举一时语塞,不解其意。
周应秋解惑道:“陛下改制,官吏合流,官吏之缺,需待科举选拔,而今秋恩科已近,可待其时。
若为田亩丈量、编户所需,则可招募临时文吏,事毕遣散即可。”
董应举恍然大悟,感激之余,更请周尚书赐教。
周应秋略一思索,又献一计,以解其急。
董应举洗耳恭听,受益匪浅。
此番对话,犹如后世之临时工制度,灵活应变,解燃眉之急。
西苑湖畔,炮声轰鸣,尘烟四起。
一卒挥动红旗,宣告“五百步”之距。
帝侧炮兵,专业精准,速报战况。
“陛下,可有规律可循?”
朱由校手搭额前,眺望炮火,问向身旁中年士人。
此人乃前顺天府丞,今石景厂厂监毕懋康,他沉吟道:“臣经连日试炮,悟得射程奥秘,与火药之质、量、炮身之斜皆息息相关。而今陛下定火药之量,唯炮身之斜可变矣。”
“略有心得,尚需深研。”
毕懋康谦逊而言。
朱由校颔首,目光转至另一才子孙元化:“元化,卿以为如何?”
孙元化略一思索,答曰:“臣亦以为炮身之斜影响射程,然需试验精算。且欲向徐尚书求教,以博采众长。”
朱由校闻言,摆手示意二人宽心:“寻规之事,便托付于卿二人。火药勿惜,试至精准,士卒操炮自易。功成之日,必有重赏。”
二人拱手,誓不负所托。
“另有一事,需卿等费心。”
朱由校取出木制模型,示意二人:“朕欲一引火小管,内填药物,拉绳即燃,无需烈焰,但求瞬息点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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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面面相觑,不解其意,却亦领命而去,誓要解此难题。
朱由校漫步西苑,心中暗笑:“西方炮兵数学大师之说,实属谬谈。炮表在手,何须士卒皆成算家?标准化、规格化,方为正道。”
正沉思间,小太监来报:“吏部尚书周应秋、顺天知府董应举求见。”
朱由校眉头微皱,吩咐道:“让他们在书房候着。”
步入书房,二人已候多时,行礼问安。朱由校挥袖令起,问道:“二位爱卿联袂而来,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