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杨洪破了兀良哈三卫一次性收复旧属的消息,石亨很受伤。
就像用缝衣针插进手指甲里那么钻心疼,疼到弹起,一路狂奔跑到紫禁城要向皇帝陛下请战。
从战报上那只言片语中不难分析出来,如果现在不出战后面可能真的会难上加难了。
数十年来大明除了宣德年间有组织过官军大队在各关隘搞过巡游之外,就是正统这次送人头的行径,北方游牧民族早就忘记了来自南方农耕民族的威胁是什么样的了。
再加上这次瓦剌在土木堡新胜了明军,整整齐齐杀了三十万明人精锐部队,同时俘虏、杀掉了二十万民夫,各种财物散落满地蒙古勇士们都已经懒得躬身去捡了。
更不用说还活捉了明人皇帝,蒙古勇士挟如此大胜之威正该好好在这寒风刺骨的冬日里尽情将汗水挥洒在女人身上才对,谁能想得到明人突然大军杀到搞了个防守反击呢?
何况,这次是杨王亲自领军直击新归附瓦剌不久的兀良哈三卫。如果换一个人,又或者不是攻击兀良哈三卫,战局恐怕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个道理,石亨懂。
无论朵颜部如何被全歼,都难免逃出几人去找也先报信,又或者被击溃逃离故地的泰宁残部或者伏首称臣的福余部已经派人一边去找也先报信去了。
不管怎么讲,可一不可再。用一次是奇兵,用两次也还有可能险胜,但之后嘛……敢问兄台,可知“死”字怎么写?
现如今几乎是洒水成冰的天气里,大队人马急行军难上加难,但这也是一个机会。消息传播不会这么快,还有机会故计重施在别的地方再来一波。
比如——哈密!
石亨进入大殿时,额头上的汗水正冒着雾气袅袅上升,有种武林高手打通任督二脉进阶至高武学第九重的意味。
这也使得朱祁钰没有在第一时间答理石亨,反而是饶有兴致捻搓着短须看着石亨头上的雾气继续腾空升起,然后慢慢消失不见。如果没有人提醒,朱祁钰可以再默数一会,估算下这汗气大概能维持多久时间。
“陛下……陛下……”于谦轻声将朱祁钰拉回。
“啊啊,那个石卿所言甚是,朕心甚慰。便交由兵部商议……”
“陛下,石都督只是请了个安,还啥也没说。”
“啊,啊?”再看于谦等人,眼中充满了鄙视。
没事,不过就是被几个臣子误解而已,无妨。朱祁钰毫不介意。
“石卿快快平身。石卿乃我大明朝栋梁之材,如此寒冬怎么还久跪不起?快,取热茶来予石卿暖暖身子。”朱祁钰还想看石亨身处烟雾中的那种有如修仙一般的感觉。
“陛下,臣请出兵哈密,为我大明平定西北忧患。”石亨长身跪起说到。
“西北……”
“启奏陛下,西北有宁夏总兵张泰、甘肃总兵任礼镇守。便是有警也当由泰、礼二人迎敌。亨乃京营总兵,宜留京操演镇守。”早得了朱祁钰授意的王陈循跳出来反对。
“石卿原在大同驻守,如何熟悉甘肃、宁夏?”唐僧都要容忍队伍里也有一个二师兄时不时唱个反调来保持住平衡,何况朝堂了。
“陛下,臣常年驻守大同,但曾随军巡边。且此次乃长途奔袭直捣黄龙,只需向导、通事即可。”石亨长跪不起,双手一拱高声喊出自己的计划:“臣愿领一万天兵,奔袭哈密以复旧属,震慑不臣、扫荡宵小。如此,可复高祖文皇帝时北疆防线,破瓦剌南犯之意。”
“唉呀~石卿哪”朱祁钰拍一下额头满是遗憾道:“若是石卿早一刻到,我便允了你。无奈刚准了诸位阁老所请,朝廷今年兴兵花费甚巨,实在没有银钱赏赐了。”
说着,叫兴安扶起石亨又说道:“便是杨卿立下大功,朝廷也给不出一贯赏赐。内阁方才拟旨意不过是升杨卿昌平侯,所获财物缴三成归朝廷,余下算做赏赐由杨卿自行分派。瞧瞧,大明朝廷真拿不出钱财来了。”
朱祁钰这么说着,陈循还以激将的态度来了句:“我户部库房里可以跑马了,石总后若是不信自可亲自领人来看。”
笑话,总兵跑去查国库里有没有钱,石亨可没这个胆子。
“石将军”于谦适时出来插话道:“依汝之见,若是兵部支持兴兵讨伐哈密王不臣,所费几何?”
“回于阁部”石亨稍一迟疑便立刻回答道:“下官愿同昌平伯一般无二,所得缴获三成归朝廷,余下用于将士抚恤并官军赏赐。”
“嗯哼~昌平伯可是已经拿下了朵颜三卫,石总兵可是好大口气便夸下海口一定能胜?还有缴获?”吏部尚书王直出来唱白脸道:“且不论朝廷官军伤亡几何,便是缴获甚微不足以承担官军抚恤,朝廷岂不是得不偿失?”
说着,王直向前踏出两步朝朱祁钰说道:“臣以为陈阁老所议实为老陈谋国之策,石总兵血气方刚勇气可嘉。”
这话听在石亨耳朵里就成了:小伙子终归还是太年轻了,做事不老成,不能委以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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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臣以人头担保,讨哈密所得必可偿付朝廷付出。”石亨说着急了眼,道:“陛下所赐爬犁实为雪地利器,驾以牛马走冰雪如飞,施以帷幕衾绸便可御风寒。臣愿领五千天兵,驾爬犁征哈密,若不胜请斩某头。”
“石总兵,放肆了。身为臣下,当知礼守礼,岂可于天子面前如此自称?”胡濙阴瘆瘆说了句话,斜着眼瞅了石亨一眼又不再说话了。
石亨菊花一紧,立刻又跪了下来。
“臣失礼,请陛下容臣讨贼归来再行治罪。”说罢,重重将头磕在了大殿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诸卿莫不如给石卿一个机会?”朱祁钰假模假样的说道,参与共同谋划的阁臣们一阵恶寒。
“朝廷如今可担不起任何损失,需要万全才好。石将军适才自陈领五千兵奔哈密,儿戏了。”于谦出来打圆场道:“莫不如便准了所请,调一万骑军精锐讨哈密贼,破城后即回。”
说着,于谦掐着手指头有模有样算着,像极了路边出摊的相士。
“若是顺利,十五日便可回到境内。”
“臣便十五日回,必然擒了哈密王赴京请罪。”石亨也是狠劲上来了。
朱祁钰见火候差不多了,与几人对视一番后说道:“既然如此,便准了石卿所言。石卿可回营整备,挑选一万骑军,带足备马、爬犁征讨哈密。命都督佥事石彪率军接应并震慑西北诸卫。”
“臣遵旨。”
“且慢,朕不要石卿十五日回。”
“陛下……”石亨愣住了,不知所措。
“朕要石卿守住哈密,开春之即便有重车军往哈密增援。”朱祁钰站起身来缓缓走到石亨面前。
“哈密王乃是达贼太师也先外甥,也先为夺哈密曾数次进犯,且多次掳其母亲、妻子并百官,因而哈密为也先控制。如今我欲重掌哈密,非止于一外藩臣属。朕要往哈密驻军、派官吏管辖,自此哈密与中国遵行同一律法,再无二致。”
“朕不要藩属虚费国帑,大明的藩属只有纳贡、朝拜的义务,没有索要赏赐的权利。朕要石卿守住哈密,寒冬将会封闭交通,唯我中国有爬犁可携带辎重增援。等到明年开春后,重甲抵达哈密便可加固城防,牢牢钉在西北。”
对于朱祁钰的要求,石亨感动震惊,但仍欣然领命。
“臣虽万死不辞,必不负陛下嘱托。”
“如此,国朝之大西北就托负石卿了。”朱祁钰笑了,奸计得逞那种贼笑。